朝堂之上,历来是半数亢奋的左参一本右奏一折,半数浑浑噩噩的得过且过。
朝会伊始,六部九卿循例禀报,肃王乐得一身轻松,身着月白玄金的朝服,默不作声地贴着大殿金龙梁柱当花瓶。
温如玦顶着户部尚书的官衔,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嘴清点各地贪腐官员家中资产的进度,斜倚着龙椅闭目养神的诸荣暻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总算是开了尊目,不咸不淡的催了温如玦一句,而后又不紧不慢的把京兆府尹拎出来说事儿,“阮绍,户部这么一大摊子都要收了尾,赵谦来的案子交到你手里得有一个月了吧,进展如何啊?”
诸荣暻这话虽是说予京兆府尹,眼睛却觑着恭顺立于一旁的秦守之,慵懒而锐利的搭了他一眼就阖上眼皮,仍旧一副操劳国事不愿多加思虑的疲倦神情。
诸允爅耳清目明,顺着诸荣暻一瞬闪烁的目光,视线也跟着落在秦守之的后脊梁上逡巡。
洪光皇帝看着秦守之装傻充愣不是一日两日,他既然能容得平章政事被当作冤大头推出去,便不会在乎赵谦来这么个蛀虫究竟是如何死于非命——然而这又确实是个杀鸡儆猴,揉捏秦守之的好机会,诸荣暻大张旗鼓的说要查,但凡早朝提及,务必要把阮绍拎出来提点几句,似乎非得得到个一清二白的结果,方才肯善罢甘休,尘埃落定。
这么一把无形的利刃架在脖颈,秦守之即便以往习惯了目中无人,此时也该知道风口浪尖皇权在上,再不情愿也得收敛几分。
秦守之城府极深,面子上一贯事不关己任尔东南西北风,肚子里却保不齐是诚惶诚恐还是气急败坏,只不过那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实在温和,诸允爅在他那一对儿元宝耳朵上打量了半天,愣是没瞧见一星半点儿的慌措心虚。
哪怕满朝文武心知肚明,秦守之这分明是有恃无恐纯粹装蒜。
这入朝为官,有几个肚子里没揣着个小算盘?
且不论中书省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权在握,单凭后宫秦贤妃和宪王的存在,便足以让诸荣暻动摇几分私心,施舍他几分薄面。
一来,秦贤妃本是先皇后的闺中挚友,当年入储秀宫之前正值宫中罪奴生乱,虽说阴差阳错并非本意,不过确实曾救过皇帝性命在先——皇后临终托付好生照顾,诸荣暻念及旧人,做以抉择自然也要顾及几分;二来,宁贵妃掌管后宫,秦贤妃在旁也是个不痛不痒的牵制,若是后宫一家独大,反倒会给朝堂上掀起不小的麻烦……
况且,混乱归混乱,奴儿司金矿一事最初确是秦守之暗中嘱意闻戡都所促成,这么棵摇钱树不死,只要未捱到忍无可忍的地步,诸荣暻不会轻易的断了他的活路。
早些年肃王不以为然,认定秦守之这类生冷不忌的滚刀肉一刀了断了性命便是,温仲宾闻言却讥讽他年少不更事,只道,“你当皇上当真不想动他吗?可秦守之身后势力盘根错节,他若是一命呜呼,你可敢保证,秦守之以利益纠缠压制的那些虎豹豺狼,不会借此机会肆意妄为?难道不会再有第二个秦守之冒出来吗?朝堂上下若是重新洗盘,你敢说你一眼辨得出忠奸吗?……别把‘制衡’二字想得太简单。”
古往今来,清官良将难寻,即便诸荣暻时常为了朝政暴跳如雷,可又几时当真敢大肆裁撤朝中重臣,大开杀戒以儆效尤?
杀而再立不难,难的是这重臣之位上换了新人,诸荣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权势”二字在前,陡生的变数还少吗?
纯臣少之又少,但凡世族大家,凭着联姻嫁娶就能在京城里织起一张交错的网,若非彼此之间逼到绝境,洪光皇帝与世族之间,谁也不会主动打破这个微妙维系的朝局。
故而诸荣暻两难之间只能暂且搁置,大张旗鼓的说彻查,却并不多加干预,甚至还将看守不利的大理寺卿虞淇罚于府中紧闭,囫囵个儿的把这块烫手山芋交托给了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阮绍是个恨不得圆滑成一颗大珍珠的主儿,领命彻查以来兢兢业业,可这案子却是莫名巧妙的越查越没谱——阮绍矮个儿豆眼儿,水缸似的摆在一众朝臣当间儿,他作揖拱手,黑漆漆的小眼睛偷偷摸摸的在洪光皇帝的脸上瞟过来瞟过去,埋首恭敬得近乎卑贱,慢条斯理道,“启禀皇上,这……赵谦来本就受了刑罚,又在大理寺搁了那么些日子,这尸体都烂成一滩……仵作实在是没法子查验确切的死因……臣……臣尚在逐门逐户的排查当时赵谦来外谴送医时,途经的街巷住户,恐怕……要问出些名堂,还得些时日。臣……恳请皇上,再宽限臣几日……”
诸荣暻的脸色比昨日召见肃王时还要难看,他始终闭着眼,手指捏着鼻梁,听见阮绍长腔短调慢悠悠的说了半晌,突然一脸和善的笑起来,“爱卿啊,你是不是也动动脑子……朕为何偏要让你——查赵谦来的案子?”
洪光皇帝学着阮绍的语气低声和缓地说了一句,一个“你”字抻得老长,轻描淡写的听不出情绪。他缓慢地掀开眼皮,四月春风似的笑看了他一眼,阮绍却听得霎时脊背寒凉,隐约从中捕捉到了些许隐晦不明的杀意。
秦守之四大皆空的眼神忽而一动。眨眼间,规规矩矩执礼的阮绍便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伏在地,哆哆嗦嗦道,“……近来京中疑案丛生,臣分身乏术……有负圣望,请皇上降罪。”
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的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