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肃王府寂静只闻虫鸣,院中巡视家将疾行而过,甲胄击撞,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杨不留迎着昭王凌厉的目光回望,不多时便轻轻笑起来,低声道,“殿下已经把这刀握在手里了,这会儿才猜出我有意唆使挑拨,是不是迟了些?”
昭王眉眼仍厉,唇边勾起的冷笑半分不浅,“你怎么知道,我会老老实实地把你的这把刀握在手里呢?我大可以把这人拱手送给秦守之,坐看鹬蚌相争”
“开弓没有回头箭。”杨不留悬着腕子捏着茶杯沿口轻轻打转,“且不论秦相爷如何看待昭王殿下,皇上近来藉由阮绍阮大人彻查秦贤妃当年旧案,秦家的一举一动玄衣卫必定了如指掌,如果昭王殿下把这烫手山芋拱手让人,殿下觉得自己这双手,可会安然无恙?”
“你!”昭王恼怒地吼了一声,一拳狠砸在桌上,震得桌面上茶杯壶盖猛地一弹,在哗啦啦落回原处,茶水溅了大半。
然而此事还当真只能怨他未多细想,徐清芳家里那败家子儿惹事在先,诸荣暻晾着他长谈在后,昭王本就为这两件事尽思竭虑,岳无衣捎来的这封信让他一时乱了阵脚,信中又没个前因后果的详述,等他意识到杨不留给他设套,人已经怒气冲冲地闯进了肃王府,誓要从杨不留这儿讨要个说法经过。
杨不留在昭王捶桌子的一瞬轻巧地捏起茶盏,待到桌上重归平静方才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整眶眦欲裂地瞪着她没处撒气的昭王殿下,但笑不语。
昭王处事自有他自己的一套规矩,杨不留难以从外击破给自己寻个容身之处,便只能逼着他自乱阵脚,慌乱之余遵循她的建议如今京城的平静无波之下几乎一触即发,洪光皇帝正等着一个确切的事实真相亟待收网,秦守之心知强弩之末只能拼死一搏换一条生路,昭王身处其中虽可以作壁上观,但失了先机便少了冲突,一旦昭王这点儿野心蛰伏待发,杨不留根本无从揣测把控。
一位为了消除后患可以把刀刃搭在亲弟弟颈侧的野心家,杨不留不敢小觑保守。
除此之外,昭王有了动作,也是迫使秦守之加紧动作的一个筹码宪王身世的诡秘呼之欲出,若再滞步不前,哪里还有活路?
“秦守之密谋之事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你隔断,宪王的身世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昭王瞪了她半晌忽的失笑,微微颔首阖目,轻轻揉捏着额角的穴道缓和精神道,“阮绍那怂包受不了天牢大刑早就撂了,说了当年他们家灭门其实还有一个幸存的人,只不过当初因着他在任宫城侍卫,案发之后调离了禁卫军,自在逍遥了二十年。”
杨不留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方彦君。”
昭王被她淡然自若的揭开真相之举唬得一惊,一杯茶呛得喷了一半,“这宫闱秘事怎么到你这儿就跟筛子似的全漏了?你从哪儿知道的?”
“之前是猜的。”杨不留笑眯眯地看着念儿递了帕子给昭王擦拭,“刚刚才确定。”
这话神叨叨的像是糊弄人,但凭空揣测也并非毫无根据,近来虽宫城戒严,但陆阳的门路虽严未堵,藉由袁扬袁大统领查一查秦家旧案时宫中侍卫丫鬟的名簿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年因着护城河灭门沉尸一案,宫中甚受波及牵连,禁军巡防整顿几乎全盘变更,方彦君也在其列,这事儿本无可厚非,可偏偏凑巧,秦贤妃因着孕育皇子去护国寺祈福顺路探亲,御前总管却又将这位本该在东宫巡守的禁军侍卫抽调随行仪仗队。
然而细细数来,原本曾担任过秦贤妃侍卫的禁军,又在贤妃娘娘出宫时重归其位的,算上方彦君在内,也不过寥寥五人。
“这五人之中,宪王殿下降生前后调离的有三人,一人因公殉职,一人是如今五军营的副统领,一人,便是方彦君。”杨不留抹掉点在桌面上的三颗水珠,“当然,仅仅是军职升迁调动倒也不足为奇,若说令人生疑,还是阮大人家中的账簿记载颇为引人注意。”
昭王复杂瞠目,半晌笑道,“偷证物?”
“在封存之前借阅了一下。”杨不留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低声续道,“阮绍府上每年都有两笔来路不明,但例行登记造册的钱款,一笔是京城内的押运落款,一笔是南阳镖局的刻章南阳镖局在南境名声不小,半官半私生意做得挺大,但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阮大人在京城八面玲珑不假,但南境还真就没甚么他知会得上的地方。”杨不留耸肩一笑,“再者,便是南境驻军方统领这日渐嚣张的态度了。”
广宁一事在先,即便闻戡都一案最终并未牵连到秦守之,朝堂上下却也是心知肚明,闻戡都多年为非作歹的靠山究竟是谁。方彦君虽顶着兵部姜阳在上,本是全凭皇帝心意论定生死的倒霉差事,但多年来南境与匪患纠葛不解,如今竟还一再狮子大开口的讨要军费,恣意妄为之心昭彰,方彦君难不成当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京城只能拿他无能为力吗?
但凡触及皇权的底线,诸荣暻压根儿不可能心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更何况,洪光皇帝根本就是个锱铢必较之人。
除非,闻戡都一事对他毫无威慑,方彦君已然另外寻求了靠山。
昭王骤然拧紧眉间,“你的意思是……秦守之早便知会过方彦君,他心生反意?”
“或早或晚无关紧要,方统领之举目无圣上已然是真。”杨不留轻轻一笑,蘸着洒在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