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天下大乱,割据诸国连年混战无暇他顾,对通商海外的规范管理废弛日久。皇帝大概也是心里没底,才含糊以巡查之名命杨致赴山东筹建海关,既未委其具体官职,也未明旨昭告。严格说来,杨致奉旨出京巡查只能算是非官方的小道消息。不明所以的人只是想当然的猜测,皇帝必定赋予了他一定的权力,只有大婚当日陪同皇帝的寥寥几位重臣亲眼目睹了皇帝钦赐金牌。
周挺为将多年老成谦谨,“如朕亲临”四个字有多重分量无需多言,但他并未被御赐金牌吓倒。用心凝视片刻,才正冠敛衽肃然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挺行过叩拜大礼之后话虽说得十分客气,却让杨致听得满不是滋味:“老夫追随皇上历经三十余年,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御赐金牌,何其幸也!侯爷,我信你!”
杨致平时貌似慵懒随意,其实心细如发,每逢大事更是极重细节。暗自寻思,周挺话中不乏弦外之音:我从来没见过你手上的玩意儿,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但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信还好,如若不信,又待如何?周挺是皇帝的死忠尚有疑窦,那对金牌心存忌惮的人呢?实掌禁军兵权只宜低调,而借助朝野舆论的力量高调宣示金牌合理合法的无上权威,绝对是必要的!
周挺的谨慎可以理解,杨致是来寻求他的全面合作,而不是找茬发飙。不经意的淡淡一笑:“不知者不罪,大将军言重了。有这金牌与见到这金牌的人是有幸无幸,现在还很难说。”
他虽说得轻松随意,在周挺听来却说得轻落得重。隐然认定周挺对金牌的真伪如有丝毫怀疑,便是有罪。周挺心知杨致这是委婉提醒他必须坚定立场不能站错队,不由暗骂自己多嘴,他还没蠢到再顺着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连声点头称是。
略一思索。自行取了笔墨在那纸空白将令上一挥而就,又取出一叠空白将令,郑重的在落款处逐一签上大名,一股脑儿交与杨致。决然道:“侯爷,有这将令与皇上的御赐金牌,再加上你在军中的声名人望,相信到了危急之时,纵无将印与兵符相佐。也至少能调动数万兵马了!老夫一门荣辱事小,社稷存亡百姓苍生事大。日后侯爷与徐相凡有用得着老夫之处,尽管吩咐便是!”
十余张空白将令上无一例外都已事先盖好鲜红耀眼的禁军大将军印,周挺这么做等于舍一门生死荣辱于度外,足见其已经深思熟虑早有准备。
江山帝位之争没什么孰对孰错可言,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的下场通常悲惨至极。周挺是忠臣,更是纯臣,他忠纯的成色显然比杨致要足实上百倍,令人肃然起敬。
杨致由衷赞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在下今日方知,大将军之风范不逊当世任何名将,真正当得起一个大字!”
周挺谦道:“承蒙谬赞,老夫但求无愧于心罢了。且请侯爷指教,老夫这将令还合意否?”
杨致仔细一看周挺文不加点写就的将令,堪称滴水不漏:本大将军奉旨病中卧委军务,着一等飞虎侯、禁军五品参军杨致,简选精干僚属书吏若干名随侍参赞帮办,此令!
按大夏官制,享有封爵与委任实职完全是两码事。爵显职低甚至有爵无职的现象在官场与军中不乏先例,杨致一等侯的爵位与禁军五品参军的双重身份一点也不矛盾。自耿超率领突袭军团残部从朔方班师返京后,其时包括皇帝在内人人以为杨致殉国身死,奇迹般生还后又连轴赶上了安贵侯那档子事。当初他的五品参军是皇帝钦点,至今尚无明确免除的旨意。周挺很利索的钻了这个空子,这道将令在任何人面前都名正言顺无懈可击,即便是卫肃也无话可说。
更妙的是,周挺还给了杨致十余张用印签名的空白将令。也就是说,由他杨致想怎么填就怎么填。“精干僚属书吏”不必另行在军中选拔调用,他说是谁那就是谁。周挺可谓一片苦心,虽手续稍嫌烦琐且调兵尚受制约,可这么一来,事实上的禁军大将军还不就是杨致?
正思索间,隐隐听到窗外不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味。此刻天色昏沉已近酉时,杨致这才恍然想起,今日是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小年夜,千家万户都在送灶君了。他自昨日黄昏时候踏入长安城开始,除了胡乱睡了两三个时辰之外未曾有片刻消停。令人窒息的暗战一点都不比冲锋陷阵的亡命厮杀来得轻松,杨致直感觉骨子里透着说不出的厌倦与疲乏。
总算上蹿下跳的奔忙不是徒劳无功,虽然现在还远远谈不上能够保证后发而先至,但至少摆开了全面迎敌的阵势,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也该回府陪家人吃顿安生饭了。把一叠将令贴身收起,与周挺默契的相对一笑拱手告辞,出门之际情不自禁的摇头感叹道:“又是一年年来到,要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并非只有灶王爷一人啊!”
与众多普通百姓人家一样,杨府上下也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老爷子杨炎在信阳老家时就是家中的绝对权威,迁居长安后随着儿子的强势崛起身价百倍,更是脾气见涨,时而不时有些忘乎所以的瞎胡闹。往年的这个时侯,正是他大呼小叫显摆家长威风的时候。今天却一反常态,魂不守舍的坐在前厅呆呆发愣,任由沈玉领着一众仆婢折腾去了。
儿子虽位及人臣圣眷正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