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汗庭。
他讲这话时如同闲谈家常一般随意,仿佛这草原十八部雕梁画栋,不过是他眼前的琉璃杯盏,唾手可得。
一如我初次见他,他果真是踏着飘摇风雨而来,意欲一剑将天下都搅的不得安宁。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眸子,也不知是盯着大明宫里的蟠龙宝座,还是盯着那处物阜民丰得富庶之地。
我见他猛地又灌了自己一杯酒,咬牙切齿道:“再将这盛世太平撕个粉碎。”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得被安怀信扣在了都兰城,在清风苑的西厢房里与绿意还有愈发行动不便得扎布见了面。
绿意见了我便哭,一边哭一边责怪我不听她劝,执意以身犯险,如今被困在这苑内,汗庭又该如何。她讲的字字在理,我也的确没什么借口推脱,只得应下了她这番责怪。
扎布原侧卧在塌上,见我来了便要行礼,我连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你孤身一人,大夫呢?那些侍候的人呢?”
“公主……”绿意仍带着几分哭腔却极力同我解释道,“安贼将夫人关在了这地便没再管过,那有什么大夫,连那些侍婢都……”
她话讲到这,我便也明白了。
这几日她便一直称腹痛卧床不起。我见汗庭的大夫束手无策,便遣了几个放心的人送她来都兰城修养。本想着都兰城到底还是繁华,医术高明之人也多些,未料到却是亲手将她推到了这般可谓“阶下囚”得生活。
我思及此,不由苦笑。这天下尚未易主,长安仍是歌舞升平,我怎么就先过上了这亡国公主的日子?
“可敦本不必管妾身的。”扎布脸色苍白,显然是为腹痛煎熬,“千金之躯不坐垂堂,扎布这条命不足惜,可敦若是出事,汗庭该如何?”
我未挥袖离去,缘由其实不在扎布。我委实不是个太过重情重义的人,骨子里也有几分决绝,若非是安怀信拿江彧中毒之事压我,比量绿意、扎布这二人性命与汗庭安危,我纵然有千般不舍约莫也会选汗庭罢。只是江彧到底不同,即便我知道安怀信既用这发逼我就范,他身边就断然不会有解药,但我到底是想试一试,落到铁勒零手中也须得试一试。
千金之躯不坐垂堂,这道理我当然明白。
只是千金尚有分,如今的局势下江彧活着比我活着更为很重要。
不仅是草原十八部的安危,更是为了大唐安危。
安庆国预谋造反之事证据确凿,定王与太子到底都是儿子亦是臣子,处事之上难免有所掣肘。但草原十八部不同,就如当日顾岳,天高皇帝远又握有重兵,他大可以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然抗旨抵御安军。
我不是赌他会不会匡扶李唐江山,而是信他心里仍念着天下百姓,念着仁义二字,信他也不忍百年国祚毁于一旦,信他也不肯让安庆国坐上皇位。
他到底还是晋和姑姑与威震一方的骠骑将军独子,这天下有一半是他父亲呕心沥血亲手打来,余下一半亦有着江将军与晋和姑姑苦守边陲严寒之地数不清得心血。
他身上亦留着李家的血,亦是皇祖母宠爱的外孙,在大明宫庭院幽幽间也有着他儿时欢声笑语,少年时折花论兵的过去。
至于安贼之祸平定后,他是要扶傀儡帝王,摄政为王,还是留在草原十八部与长安分庭抗礼,亦或是走上安庆国造反夺位旧路便都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