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状元郎当值回来了。
我急急忙忙端正豪迈坐姿,拿了勺子小口小口抿粥,十分之端庄。
生活所迫,总要虚伪一下。
谁知状元郎挥退了侍女,却并未进来,隔着屏风和我玩起沉默来。
话本定律,状元郎这番表现必定有猫腻。
我沉默着等他先说话。
状元郎果然如话本定律所言,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许多。
原来他早有婚约,心上人正在家乡苦苦等他,榜下捉婿时便和文侍郎说了,结果文侍郎却说有了婚约又不是成了亲,硬绑了他入府……我十分理解,这也像是文侍郎会做的事,可你怎的就答应了青玉代嫁一事呢?我心内纳罕,耐着性子继续听。
听了半天,他翻来覆去仍然是那几句,已有婚约,不能对不起未婚妻,心中愧悔云云。
我料想他再说下去,天亮了,估摸着也是这几句,于是我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时受惊了一般收了声。
我声音虚弱道:“状元公之意我已明白,我也有一件事想与状元公坦白,我生来体弱多病,前些日又生了一场大病,坏了根本,恐怕时日无多……”
我便如此这般那般与他说定,他先将未婚妻子接来,我依旧称病,待过一段时日他外放,便与我一纸放妻书,放我自由。
我心中宽慰,活这么大头一次觉得原来老天也是眷顾我的。
青玉端了一碗药进来,正与状元公打了个撞面,状元公向后退了一步,碰到屏风,我眼睁睁看着屏风抖了两下,最终还是屈辱倒下,摔了个四分五裂。
我把眼睛从脆弱的屏风移开,看向状元公,确实一表人才,只是人怎的有点木,青玉唤了他几声,他才让路。
我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刚想一口灌下药汁,眼角余光忽瞥到一身官服的状元公仍然傻傻站在门口,他怎还不走?
我便开口赶人,“状元公想必还未用膳吧,后厨已经备好膳食了。”
“哦、好,好。”他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有点毛病,出门时居然都不跨门槛,还险些绊了一跤。
我对此不感兴趣,注意力全在面前这碗苦涩的药汁上。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捏着鼻子把药汁灌进去,又苦又烧,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皱着脸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青玉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这一番折腾,我额头又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青玉绞了帕子给我擦脸,又把我扶到床上躺着,这才好受了许多。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生了一颗薛霸王的浪天浪地心,配的却是林妹妹的多愁多病身。
唉,想出去玩……
我怀着半喜半忧的心情入睡,大约今日运气实在太好了些,我居然能触碰到梦中那人了!
那个身影背对着我,侧躺在榻上,似乎在熟睡。我本想凑近一些看看他的衾被是什么布料做的,瞧着竟有些流光溢彩,谁曾想迷雾重重中,脚下不防踢到什么,一个趔趄扑倒在榻边。
我楞楞的看着手中抓着的衾被,本以为又会有那看不清的透明屏障把我阻隔开来,没想到这一回居然没有。
我心内激动万分,险些落下辛酸泪,不容易不容易,要知道我这一个梦接连做了七年,梦里除了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之外就是白色的雾气,而且那人面前居然还有一道屏障隔绝不能靠近,每日梦里皆是相同的内容,若不是早些年灵隐寺的大师为我测算过,说我身上福缘深厚神鬼不近,我都要怀疑是什么精怪缠上我了。
那人似乎睡得很沉,黑发下露出的一点皓白肌肤如霜雪玉石,我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绵软布料,盯着他披散的黑发沉吟了片刻,伸手想把他轻轻推过身来,谁知我的手竟然穿过了他雪白的寝衣和瘦削的肩。我试了许多次皆是一样的结果。
精怪?
鬼神?
灵隐寺的大师居然也有说不准的时候,白捐那么多香油了,我倦怠地依着榻坐在地上,郁闷极了,心中却奇异的没什么害怕的念头。
茫然了一会儿,心中的那点子执拗占了上风,反正这是我的梦,又没旁人看见!我轻轻半跪在榻边,蹑手蹑脚做贼一般探身看向那人的面孔。
从前我看话本上形容男子总用“有匪君子,如圭如璧”,还曾想过什么样的人才能用无暇美玉来形容呢?
那狼心狗肺的文侍郎倒是好样貌,可惜心内藏奸,面相不正,我见了他心中便腻味得很。
皇帝老儿那几个号称如玉公子的儿子,我年幼时也见过,也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五官齐整些便也能称如玉?想必身份这一项加分不少……
今日见到的状元公倒也算得上是英俊潇洒,只是我总觉差了点什么,称不上“如圭如璧”……
不过如今见了这张面孔,我总算明白什么叫“有匪君子,如圭如璧”了,虽闭目沉睡,但光这五官,瞧着竟是比话本里的插画更美妙一些。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实在很累,反正是我自己的梦,我抱着这样的想法索性脱了鞋袜,跨过衾被,蹲到床的内侧去细细打量。
真真是美人啊,肌肤如玉,只是过于瘦削了些,每天若是对着这张脸,恐怕我饭都要多吃一碗。
我对着美人的脸把诗经中的淇澳一篇背了几遍,忽然有些困意,难道在梦中也会困吗?
我想不明白,干脆掀了衾被,躺在美人边上睡了过去。
睡前仿佛感受到衾被上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