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李元轨素服笼冠,一级一级爬着万春殿上阁的步道台阶,思绪忐忑烦燥。
过去的几天兵慌马乱——他和康苏密等人在秦州成功阻截吐谷浑俘虏逃脱后,本已收拾行装准备上路,继续往西北高昌行去,没想到长安忽然传来急诏,命他们这个特使团“行程中止、速返京师”。
看样子,是京中又出了什么变故,天子宰执又改主意了。李元轨询问来传诏的驿使州官,谁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康苏密这老商胡倒不介意,还笑哈哈地劝李元轨“就回去一趟嘛,也耽误不了好多日子”。
是啊,耽误不了你,还能让你多赚钱,李元轨在心底翻白眼。胡商们在秦州白捞了些马匹,好象后来还跟当地牧监又谈成了一笔生意,巴不得这时候先回趟长安,把他们的商贾生业交代打点好。康萨保一声令下,驼队兴高采烈调头往回走。
外人谁也注意不到,商队里多了个胡帽压脸的少年蕃人,吐谷浑天柱王之子桑赛。
看见那黑小子,李元轨就气不打一处来。截击那天康苏密告知他,自己在战场上抓到了桑赛,李元轨本想把这重要俘虏归营和吐谷浑王后等一起押送回长安,并具表上奏说明原委的。康苏密按着他死活不让,一会儿说“这瓜娃子和我家真有渊源,十四郎看我老康面子”,一会儿说“害我们吃了好多苦头,不能轻易饶他”,说来说去,就是要把这小子秘密留下来自己处置。35xs
想到自己还有五万绢欠契在人家手里,李元轨也无可奈何。他已经很了解康苏密的心思,是觉得自己在桑赛身上投过不少本钱,不能就这么白打水漂,好歹也要先捞一票回来,才肯把这小子交出去给唐朝廷处置。
他们本来就不是唐人,李元轨从来也没指望过康老胡真心效忠大唐——他效忠的是他家火祆神甚至绸缎金银——说良心话,这一回康苏密已经算很够意思了。
李元轨发觉吐谷浑俘虏有逃跑企图后,自己和秦州刺史及张士贵等将官沟通不畅,只能领着稀少人马绕前去截击。康苏密却通过底下胡商们的渠道,事先提醒警告了附近几个守捉军镇,整备兵马随时防乱,所以张士贵一得到俘虏抢马的确切消息,立刻发令调土镇兵,才能连夜组织起几百人前去亡羊补牢,没造成更加不可收拾的恶果。
特使团既然也要从秦州回长安,干脆与张士贵押送的俘虏及贡马同行,也算补充了押运人手。李元轨与张士贵仍然互有心结,一路全靠康萨保嘻嘻哈哈地谈笑调节气氛。回程路途是自高而下,走起来较快捷,没几日到达京师开远门外,李元轨在驿馆里接到谕敕,命他第二日清早开城后,直入万春殿参与御前议政。
万春殿位于两仪殿与立政殿之间,地方不大,天子日常在这里召集宰相们议事,规模比不上两仪殿常朝,更比太极殿大朝差得远,但重要性远有过之。参与决定的人越少,决定的事务越要紧,这道理李元轨自然懂得。35xs
上次他被叫到万春殿来参与议政,是在皇太子李承乾主持下,承扛三堂会审,最终为自己争取到了摆脱谋逆罪名、去西域和亲的机会。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事?反正他不奢望能有什么好运落到自己头上。
他在万春殿院外遇到了左仆射房玄龄,这位著名的老好人宰相见面一顿嘘寒问暖,笑容可掬殷勤谦让,但要问他今日议什么政务,房玄龄就顾左右而言其它,一点口风不肯露。二人前后逊让着进殿站班,李元轨环顾左右,只见在场的除几位宰相外,还有兵部及礼部鸿胪的几个主事,更刺眼的是一个胖大身躯——司空齐国公长孙无忌。
长孙国舅如今没领任何职事,虽品级崇高,日常只是陪侍禁中、办些皇帝临时交代的差使。有他参会,似乎就说明这朝议较为私密但非常重要吧……
李元轨的念头还没转完,外办奏中严,天子入阁,群臣行大礼参见。李元轨是亲王,站班很靠前,礼毕起身在丹墀下抬眼偷望,见自己的天子兄神色严肃,绷着脸象是心里有气的模样。
房玄龄领衔,先上奏几件要紧政务,皇帝均降敕“宜依”,中书下去草制。随后进入正题,天子示意,给事中刘洎手捧着几卷文书,出班开言:
“天兵征讨吐谷浑大捷,详情诸公皆已尽知,洎不赘述。西海道大总管帐下参军人等收拢伏俟城图籍,从中发现吐谷浑与高昌国往来传信,中涉我大唐流人归国事务,惨酷不忍言。代国公专程着人将文书快马送呈御览,圣主又命人于吐谷浑宗室俘虏中找寻知情者,前几日送至长安,齐公与洎等奉敕面审,事果属实。主上胸怀万众,恩德如海,断不能坐视藩国暴君荼毒我中国百姓,诸公请议。”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中文书给宫侍,让他们捧着在重臣间传看。李元轨也匆匆浏览几封书信和籍帐等,事出突然,他开始只能看懂是汉人姓名在某地上役造册,后来注意到多处注有“羁人”字样,才悚然而惊。
刘洎立在墀下进一步解释。原来贞观四年唐军北灭颉利可汗后,隋乱时流落塞外的大量汉人均欲归乡,回原籍重造户口分田种地过活。其中一些人早卖身为奴婢的,朝廷还出府库金帛助其赎身回籍。这本来是公私两便的大好事,无奈塞北路途遥远,散落在靠东地域的还好些,接近西域的那些汉人,因有大漠雪山阻隔,往往要取道高昌,再经玉门关西凉道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