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地处东南,即使已经仲秋,天色也亮得很早。逢每月三六九日和整十日子的集市算是整个东江城最繁华热闹的日子。今天恰逢初六,好几条街上一溜店铺都早早开了门,路边上一排排的行脚商人,周边城镇的小摊贩,还有一大早来赶集的农民,都挤在店铺间狭窄的过道和街沿底下叫卖自己的东西。赶集的人肩擦肩脚挨脚,这一派乱糟糟的景象在晨光里显出无尽的活力和繁华来。

段天婴是从省城来的,但这年月,省城更像是夹着尾巴受了惊的小狗,虚长着獠牙却不敢叫唤一声,自然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这么热闹的集市了。东江这里的集市,一瞬间就迷花了段天婴的眼。她东看看西瞅瞅,虽然兜里没几个铜板,也还是不减她的热情。

“闺女啊,来看看,这个荷包很衬你的裙子呐。”前头一个老婆子蹲在街沿底下,老远就看到段天婴走过来。今天她穿着素白滚蓝边的长袖旗袍,脚下是一双半旧小黑皮鞋。这双鞋是她去年首次登台演出之后段天赐托人从上海买回来送她的,算是她人生第一件奢侈品,平日里宝贝得很。那老婆子的角度恰好先看到她的脚,这才出声招呼,指望荷包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等到段天婴走过去,老婆子也只能说自己眼拙,这姑娘鞋子是好,可身上的旗袍还是粗布料子的。老太婆又看了看脸,真是漂亮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眨一下就像星星在闪。

老婆子的荷包确实漂亮,针脚密实,配色新鲜,其中一个浅绿色荷包上绣着一丛素黄的鸢尾,段天婴看着就很喜欢。她问了价钱,讨价还价了一阵,心满意足地买下来装进袋子里继续逛。

等挤到长街尽头,看到一家正要关门的生煎包子铺。段天婴上前去问:“掌柜,还有生煎吗?”那掌柜笑着道:“姑娘,你来晚了,都卖光了。”段天婴四下张望一阵,颇有些懊恼,可眼睛的余光一下子就瞟到店里面有个伙计正在装一袋子热乎乎的生煎包。天婴想也没想就问:“那儿不是还有吗,刚出锅的呢。”她本以为是掌柜忘了还有剩,哪知道掌柜朝店里使了个眼色,伙计立马把一袋子生煎藏起来,掌柜这才赔笑道:“姑娘,对不住了,真是没有了。”

天婴想想,估计是这老板想留着自己吃,原本也想算了,可身后这就响起一个张扬的声音:“老牛,爷的生煎呢?”那伙计应声就把一袋子生煎递给掌柜,掌柜接过之后立马就赔笑着捧到那人面前:“二当家,给您留着呢。”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天婴都愣了。

来人正是罗浮生。他接过生煎,顺手扔了几个洋元到掌柜的柜台上预支下个月的早饭钱,给钱的动作随意又痞气,天婴看着觉得挺有意思,就笑了。

她没想到罗浮生只看了她一眼,隔着昨晚那么厚一层大浓妆也认出了她来。罗浮生也没想到,昨晚英姿飒爽的“穆桂英”竟会是这么清清爽爽还很漂亮的小家碧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也就这一眼的功夫,一只黑手呼啦一下从罗浮生腋下钻过,还没钻出来就被罗浮生揪着衣服领子提了起来。

“哪儿来不长眼的小毛贼啊,偷到爷眼皮子底下来了?”罗浮生这一嗓子就像开锣唱戏,眼皮子还翻了翻,特别逗。天婴看得又惊又喜,忍不住就要拍手叫好。可这小毛贼也有些本事,一转身“呲溜”一下就从罗浮生手里滑了出去,跟泥鳅似的。罗浮生也不愿意跟个小毛贼一般见识,本想不搭理了,可谁知道天婴本着一股侠义之气,顺手就兜着那个小贼转了几圈,一脚就把人踹趴下了。罗浮生这下是看得目瞪口呆,反而先拍手叫了一声“好”!

这个小贼摔得“哎哟”一声痛叫,从地上爬起来,跟罗浮生脸对着脸,眼睛瞪着眼睛,一脸不服气。

“好你个罗浮生,少爷我逗你玩儿,你竟然让个丫头片子跟我动手?”小贼摘下帽子,扒拉开脸上的围巾,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一边对着罗浮生说话一边把自己整理得像样子一些。还不等罗浮生答话,他转身就是一副绅士做派对着天婴彬彬有礼:“这位美丽的小姐,鄙人许星程。你好!”许星程伸出手要跟天婴握手。天婴愣了愣,她虽然知道握手礼,可男女授受不亲这点她却牢记于心,实在不好伸这个手。

这时候,被许星程吓了一大跳的罗浮生才回过神来,“哈哈”地笑着一步上来搭着许星程的肩膀:“你小子,回来啦!多年不见还是这样!”罗浮生是真高兴,一巴掌拍得许星程龇牙咧嘴,挥拳就狠狠在罗浮生胸口捶了两下。

这下天婴算是明白了,这是俩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想着自己刚刚的举动,真是又好气又尴尬,只好低声说着“抱歉”,就想灰溜溜走掉。

罗浮生可不想让她走,要不是许星程突然出现,他就该去跟人姑娘搭话了。

“你可不能走,踹得我兄弟摔了个大马趴就想走啊?”要说罗浮生雄霸整个东江城却没个红颜知己呢,就这水平,好姑娘都给他吓跑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他又一个都看不上。

罗浮生横在天婴面前,整整高出天婴大半个头,能清清楚楚看到天婴头顶的蝴蝶结,心里怎么看怎么喜欢。天婴自知理亏,何况对方又是洪帮二当家,昨晚刚见识过他的本事,今天死活也不敢得罪:“二当家,我这也不是故意的,你,你别跟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啊。”天婴低着头,偷偷看罗浮生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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