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又见。宫城里的灰烟已经渐渐息下去。而城里的百姓,也有胆大的,开始在家门、街角探头探脑。
没办法。死去的人眼睛闭上,嘴也就闭上了。
可是活着的人,日日那嘴张着,是要拿吃的喝的,去填饱的。
若果真家里还有粒米,谁又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冒着危险离开尚算安全的家里去呢?
距平侯府西院的大门前。
孙秀倒是不辞辛劳,一大早就出现在羊府门前那高高的阀阅前面。
羊玄之面沉如水,背着手,淡然立在孙秀所带的人马前面。
身边,是十四岁,整夜未息的羊献容。
她,不肯放自己的父亲,独自去面对这结局。
他们,终究是败了。
少傅、裴頠,身死宫廷。
张府满门被灭。只剩下吓傻了的润娥和总角的立行,被女儿冒险救回,现在就在梨香苑里栖息。
羊忱受了伤,还躺在床上。
这一日一夜,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羊玄之来不及悲痛。
现在,大势已去,而胜者,就在他面前,骑着高头大马,脸上都是奸佞得意的笑。
他们输了。
他不止一次预想过这样的结局。
他不在乎生死。甚至,在软弱的时候,他曾经期望着早点去那地下陪伴他早逝的妻子。
可他放不下几个孩子。
直至如今,他仍旧是放不下。
可是大厦倾覆之下,谁又能护得住完卵?!
孙秀得意洋洋,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抵抗之力的两父女。
“姐夫。”他用着过去的称谓,摇着头好像很遗憾,很惋惜。而语气里却充满了讽刺和嘲弄,“你看。你缘何如此愚蠢,好好的太学宣讲,做做就罢了。为何竟去和张华那厮,要算计我的性命。如今,可有后悔?!可要我去向赵王求求情?!”
羊玄之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死便死了,可是要让他向着奸佞小人低头,他做不到。也不会选择做。
他背着手不发一言,孙秀倒不计较了。
因为现在,他们的性命就在他的手上。
他要好好的玩弄一下他们。
便仿佛,那猫儿抓住了老鼠,要看着那猎物在临死之前,苦苦挣扎一番,才能心满意足。
他没来由的恨着对面的这个人。
不,他几乎恨着所有的人。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不费力气,只凭着家世,或者别人嘴里所谓声名,或是说出一番是是而非的道理,就踏入仕途,被别人称道赞美。
而他,费了多少的气力,忍受了多少的委屈和屈辱?!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呼奴使婢,高昂着头,而他,只能畏畏缩缩地,恭敬谦卑地对着他们。
而他们,分明比自己愚蠢了多少倍!
他又凑近了羊献容。
“你这小丫头倒是狡猾的很。”孙秀眯着眼睛,直盯着羊献容的小脸,眼睛里的光令后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小小年纪,倒很会骗人啊。竟然连我都没识得破你。。。。你且告诉我。——当日三皇孙那小儿,是不是你借着我孙秀的名头,送出城去的?!”
羊献容再怎么沉稳,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句话突如其来,她顿时眼神一愣。就这样一时的愣怔,脸上的表情被孙秀看在眼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况,无论这件事是不是羊家做的,都将是羊家做的。
羊家,羊玄之,还有这小丫头,他都要他们的命。
反与他孙秀有仇的,他都要要他们的命。
他细长的眼睛狠狠的眯了眯。咬着牙,举起手,就要向前一挥。
“——孙大人,您忙了一晚上了,不休息休息,在这里是做什么?!”
忽然,不远处传过来一个清楚的,冷冰冰的,却似乎有些调侃的声音。
他一怔,侧头看去。
琅琊王氏,王导。
他披着铠甲,手里提着一杆□□。后面跟着几十个同样披挂在身的,精心挑选的武士。
银色的铠甲映着初升的日光,泛着冰冷的光芒,如同王导眼睛里凛然的眸光一般,像刺,像刀,直射过来。
孙秀如同虾米一般的腰本能的一孱缩。面上几乎就要露出谄媚谦卑之色来了。
曾几何时,他在王导的面前,就是这番神态。
琅琊王氏王导,何时曾把他这个远房的舅舅放在眼里。
可下一秒钟他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必再在这小字辈面前,恭谨谦卑了。
“王导?!你这是要违抗朝廷的命令了?!”孙秀现在不同往日,眯着眼睛问道。
王导笑了一笑。
“这竟然是朝廷的命令吗?!那朝廷还真是雷厉风行啊!不过,孙大人若是这么说,便这么说吧。”
“不过,要想进我岳家的大门,”王导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犀利,充满着杀气,“先从我王导身体上,踏将过去。”
他打了一下座下的马,径直走到了羊家父女的前面,隔在了二人和孙秀之间。
而孙秀后面的众军士都是一愣。
他们其中,不乏洛阳城中的人。
王导身为琅琊王氏青年辈中之翘楚,不论他识不识得他们,可他们多是识得他的。
琅琊王氏能传承百年,不仅仅是因为拥有财富和地位。
他们懂得做人,懂得明哲保身,中庸之道。即使是世家之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