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队马车迤逦在泥泞中前行着。
羊玄之带着不必再遮掩的疲惫和一丝的轻松,坐在车中。
如今,他褪去官服,换上布衣。
倒是比穿着那板身子的官服舒服的多了。
临行的那日,孙秀竟然来了。
这孙秀分明是来给他添堵的。
如今孙秀飞黄腾达,行事骄奢,一改往日低调谦卑,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嘴脸,令人心生厌恶,不想多看一眼。
亲君子,远小人。可小人偏偏向他跟前凑过来。
凑过来,口口声声叫着姐夫,可句句话里都是炫耀和嘲讽。
道不同,不相为谋。羊玄之理都不想理会他。
若不是王导在侧,孙秀只怕更加的放肆。
他再一次意识到,孙秀,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羊家。
是谁说的来的,人生就像华美的袍子,里面却藏满了虱子。
这让他的心里添了一份沉重。还没有动身,他就为执意留在洛阳出仕的羊忱担心了。
可是,他不会被这沉重压垮。
就像嵇绍说的。
且看他,猖狂到及时!
这么带着一点不甘,羊玄之带着一家人,和王导上了路。
有王导在,张家两姐弟出城还不难。
他现在可是肩负着责任。毕竟张家两个孩子现在无亲五靠,就只有他还能护得一护了。
小女儿的嘴紧的像葫芦。想起她无论如何不肯说出如何在宫变那日神出鬼没地进了城,他只好苦笑。
自家的两个儿女竟然都不把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而他竟然又无计可施。看来,他一向自认为良好的家教,听话又让他引以为傲的子女,恐怕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是,他又私心里很欣慰。
这个小女儿随他,主意的确是很正。
他掀起了马车的帘子向外看了看。
献容的马车就在他的前面。现下小姑娘也掀着帘子透风凉,手里拿着个果子,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吃的正欢。
从慧萍去世,长女远嫁了之后,这小女儿就是他最心疼,也是最心疼他的一个。
都说女儿最贴心。这幺女是他清寂忧苦的生活中,最大的慰藉。
他微笑了。
他又想起临行前,嵇绍来送行。
嵇绍一扫往日的一身青衫,穿的很正式。黑色织锦袍服,头上戴着镶玉冠带,衬着修竹般的身材,沉稳的仪表,看上去仪度非凡。
这是他本来的样子。嵇康之子。大家风范。
“有乃父之风,又更胜一筹。”羊玄之也忍不住赞道。
小姑娘就在旁边呢。
嵇绍脸上微红。
随即正色大礼拜了羊玄之。
“此去万水千山,羊叔父路上珍重!”
又补充到:“明年春日,嵇绍定会到泰安府上拜访,庆献容小姐及笄之礼。”他并没有向那女孩儿看去,却是正视着羊玄之,脸上略带着些涨红,很认真的说。
羊玄之一愣。
这是几个意思?!
可旋即他微笑了。
嵇康之子,世家风度,性情温和,品行端正。
既有勇有谋,又是自幼相识。
若是果能如此,真是再般配也没有了。
他很满意。
“好。延祖。我羊家扫榻相候。”
他展颜微笑。
这是他自宫廷之变、张少傅身死之后第一次真正开怀的一个微笑。
这个有点意外,想一想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他心中有了一丝欣慰,也让归程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而终于可以离开京城那是非之地的羊献容,也逐渐地敞开了胸怀。
若不是润娥就在旁侧,她几乎就有点雀跃了。
眼下离洛阳已去百余里,到了云台山下了。
一路上羊玄之有意走的慢些。一则带着妇孺,吃喝拉撒,琐碎总归是多一些。二则卸去了官位归乡去,也不忙于赶路。他到底心里郁结,想多看看这山野的景致,散散怀抱。于是这么且行且歇,缓慢地走着,行了数日,不过才到云台。
云台山也是古时候就有名的风景圣地。上溯夏商,下至明清,文人墨客不绝于此。山中悬崖对峙,峡谷成群,瀑泉溪潭,风景清幽。羊玄之虽然年轻时也游历过不少的地方,然而那时候毕竟年少,还是“见山即山”的时候,只感慨于美景而已;如今经历了人间坎坷,又已至中年。重新行到这里,感受自然就不同了。
已经中午,太阳正毒。
羊玄之命众人都下车歇晌。
饭菜很简单,带的有面饼,干肉,只要生火煮点汤就好了。
如今正是盛夏。过了端午,一些野菜长了虫,就不能再吃。不过像山上的薇菜、溪边的水芹,倒是无妨。随意采撷些个,只要调些盐,便可以做成一碟可口的下饭小菜。
献容撺掇着润娥同去采菜煮汤。
她有意这么做。
体力的消耗可以让人变得健康,也能舒缓心里的苦闷。
润娥还是没缓过来心气。可她还是随着献容下了车。
她心里明白,羊家人,和献容,是为了她好。
山间那带着树木香气的微风,吹的人心旷神怡。和洛阳城繁华景致不同,那云台山下的官道旁边尽是野山村墎,自然景致。雨水汇聚起来,顺着山势流淌成一条条小溪。山上到处都是野花绽放,野草和庄稼都绿油油的,恣意烂漫。即使天气热点,也让人心情大好。
羊献容边采着野菜,边欣羡地看着那些野花,野草。
身为一个小女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