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在天上看,也不会骂我屈打了你。”林知望也站起来,沉静的说:“她是望族出身,淡泊清高,最重品节,她不在了,你便是她生命的延续,你的教养便是她的遗志。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告诉爹,如此顽劣荒诞的行径,该不该打?”
徐湛本还觉得满腔愤懑恼火,此刻却也听出了几分道理,他瞬间红了眼眶,母亲怀有男儿般淡泊清高的孤傲性情,却也因此郁郁而终,香消玉殒,福兮祸兮?不言而喻。
“衣裳穿好。”林知望没有逼他回话,而是弯身将他的汗巾子捡了起来。
徐湛的脸上腾地烧起来,站在衣冠磊落的父亲面前,他感到格外狼狈不堪,便忍了疼哆嗦着手整理好裤子。
“都穿好。”林知望道。
徐湛又将挂在架子上的棉袍穿好,脸上红晕渐退。
“湛儿,上辈人的恩怨不该你来背负,流言蜚语也不能还原事情的真相。”林知望的声音变得严厉无比:“你装神弄鬼企图惑乱人心之时,难道没想过这是对已故之人的大不敬?你母亲逝去多年,你又何苦重提这段往事折辱于她?”
徐湛忽然抬起头来与父亲对视,鼻头一酸,眼睛蒙了雾水般模糊。
“说话。”林知望说。
徐湛失望的摇了摇头,父亲的态度使他无言以对,换言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父亲能为母亲做主。
“不说话,便跪去一边想清楚。”林知望蹙眉道。
挨打是力气活,徐湛大病初愈已经有些累了,听父亲的语气,大约是要跟自己耗上一夜。做儿子的,永远不能质问和指责父亲;而做父亲的,却对子女具有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利:如此不对等的身份,使任何形式的对峙都失去意义,徐湛徒叹无奈,跪去墙角。身后肿胀的伤阵阵作痛,徐湛默数着衣料上的暗纹消磨时间,身后昏暗的光线中一片静谧,他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正当要回头看时,听到了书页轻轻翻过的声音,不知为何,徐湛心头闪过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又翻一页,徐湛闻声调整了姿势,却腿两腿发软不听使唤,心里的滋味更不好过,恼怒屈辱还有无处发泄的烦躁,五味杂陈。
“哗”的一声,又是一页。
徐湛轻轻偏头,看了父亲一眼。
林知望忍无可忍,用手指当做书签夹在书里阖上:“这就跪不住了?”
徐湛的扭脸对着墙壁,声音低低的说:“明日还有早朝,父亲回房歇息一会吧。”
林知望唇角微动,重新翻开书,虽然明知道儿子这么说话只是此刻不想与他共处一室,仍觉得心里一软。微哂道:“子不教,父之过,你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我有睡觉的心情?”
徐湛腹诽:我做的荒唐事那么多,您后半辈子还睡不睡了?
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林知望不再理会他。
第二日头午,徐湛趴在床上撑着身子看书,阳光透过窗格洒在枕头上明亮温暖,徐湛跪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郭淼进门的时候,正撞见他晒着太阳的慵懒姿态,不禁蹙了蹙眉:“你现在是越发松弛懈怠了,一觉睡到日晒三竿,书也不用读了?”
徐湛听见先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忍了双腿酸痛穿鞋下床。
“距下场秋试还有三年,不代表你可以因循怠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我最初教你时就说过,况且你才读了多少书,写了几篇文章。”郭淼负手斥责。
徐湛垂手不敢说话,先生性情温厚,唯独学问一道,最是苛刻严谨。
郭淼见他面带惶恐,才面色稍霁问:“跪了一夜?”
徐湛闷声不吭的点了点头,纯白色的中衣更显无精打采。
“那也不是你白天睡觉的理由。”
“是。”徐湛垂下头。
郭淼信步走到床边,见枕边摊了本《玉台新咏》。哂笑道:“看我操的这份闲心,你徐澄言多得是闲情雅致,有时间看这等男女闺情之作。”
自古没有尊长称呼晚辈表字的道理,徐湛听到郭淼称他“徐澄言”,言语中满是讽刺和不满,惶然的垂手跪了,膝盖疼的像针扎,也跪的规矩端正。
“学……学生程文读的乏了,信手拿了本诗集聊做消遣。”徐湛小心翼翼的回答:“先生说不能看,今后不看便是了。”
郭淼目光扫过书中的内容,蹙眉不语。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孔雀东南飞的故事,以徐湛的学识,应当耳熟能详。
郭淼沉声问:“可有什么心得?”
徐湛沉默了一会,大抵觉得实在敷衍不过去,眸光有些黯然的说:“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只可惜刘兰芝常有,焦仲卿不常有。”
郭淼将手里的书本摔在榻上,柔软的锦缎被子被砸出一个小坑,徐湛微不可察的抖了抖身子。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哪一本教你可以含沙射影的非议长辈?”郭淼怒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自幼丧母不够,还要让令尊殉情不成?”
郭淼的话字字诛心,徐湛脸色瞬变,俯身沙哑着嗓音道:“学生没有这个意思。”
郭淼脸色稍缓:“起来说话。”
徐湛慢慢直起身子,却仍跪着,垂首看地。感到郭淼掀开他的被子坐在了床边,紧抿的薄唇轻启:“学生没有资格妄仪长辈的是非,世上总要有志向高远不拘泥于儿女私情者,为天下谋福,为生民立命,否则这诺大的国朝早已礼崩乐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