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青春校园>临高风韵>第8章 小人物的渴望1

多年以后,王土根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初次踏上博铺码头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当时,博铺已是超乎他见识极限的庞然大物,一座座喷着白色蒸汽、发出呜呜怪叫、宛若妖怪的高耸塔吊伫立在港口周围。浑浊的海水,浪头卷着草茎垃圾杂物冲刷着栈桥,卷起一层层灰白的泡沫。抬头向上,同样灰蒙蒙的天上拢着灰蒙蒙的烟,海与天像一团混沌的雾,要把这个广东来的乡下小子吞噬。或是同化,壮大这混沌,或是如渣滓一样排泄掉,变为新的草茎垃圾,徒劳的冲击栈桥,最后在某个风雨天,彻底消散的无影无踪。

土根原本如这大明千千万万的农民一样,一年四季,早晚劳作,寒暑不歇,靠着租种村里王老爷的田地,挣扎着求活。然而朝廷三饷,各种地方加派,新加征的“剿髡捐”,一日重过一日,日子过的越来越难。先是老娘去了,然后老爹又一病不起。原已把五岁的妹妹卖给了人牙子,送去髡人地盘——乡间传闻髡人喜好幼童,专门搜罗童男童女——现在又卖掉家中一切,勉强凑了副薄皮棺材。

再往后,髡贼们打过来,王老爷跑了。髡贼们占了土地,却不需要那么多佃户。没了佃,土根只能想办法到处打短工。髡人虽然也安靖地方,但人心依旧惶惶,短工的活计也很少。熬了两个月,终于耐受不住,咬咬牙应了牙人的约,去髡人那边找生计。和牙人定下,由牙人先垫付路费和的食宿,有了活计之后再从工钱里扣还。当然,要收利钱。土根不是不知道这利钱的厉害,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而且他还有个想法,去髡人那边,寻访妹妹的消息,或许还能攒点钱,把妹妹赎回来。

再三确认那些隆隆作响的铁砣子,和无马无牛就能奔跑的铁车不吃人后,各种或新奇或古怪的事物,一度迷花了土根的眼。来的路上跟牙人打听清楚了,髡人这里推行“考举”,各种好活计,只有过了考举,有了髡人这边秀才、举人的功名,才能去做。然而土根大字不识一个,纵然髡人有免费的书院教人识字,腹中的空虚和牙人的利钱,也断不可能允许他不做活去读书。进不了髡人的买卖,就只好找纯出力的工作。好在这髡人的地盘十分繁华,来往客商无数,自然也需要很多力工。

土根在码头找了个抗包的活计。这码头抗包也是有规矩的,虽说髡人治下严刑峻法,不许有大明码头那种帮会,但是靠着同乡亲缘等关系,也形成了一个个群体,贩货的海商们只找自己同乡的人。只要不试图包揽整个码头闹出事来,髡人也懒得去管——前几批想要这么做的英雄好汉,已经统统被髡人砍了脑袋。

抗包计件算钱,活好的时候,一天下来大概能拿到一角或一角二分。髡人地盘上不时兴银子铜钱,而是通行一种叫流通券的纸片。第一天拿到工钱时,土根还喏喏的央求能不能换成铜钱,被工头呸了一口。好在这纸片确实能买吃食用度,土根才渐渐放下心来。

回到租住的小屋,土根把路上买的杂粮饼子扔在枕边,先躺下喘息了一会。只觉得肩膊腰背酸疼不已,忍不住哼了一声。这时候上铺露出一个脑袋,操着一口广西口音的“临高官话”问道:“咋了,土根兄弟,伤着了吗?”

“没事,阿忠,我就是累了。躺一会就好。”

“后生仔要注意身体啊,背真疼的难受了叫我一下,我在后面给你弄弄。”说完又把头缩回去,哼起了奇奇怪怪的小调。

上铺这人叫钟柱喜,是雷州人。据他自己说,早在髡人们去雷州开糖厂时,他就投靠过去了,做烧锅炉的伙计。因为烧锅炉学得快,后来又调回临高,在码头和百仞城之间的铁路上开火车。某天,在码头卸货时下车透气的钟柱喜,遇到了刚到茫然游荡的土根,好心给土根介绍了工作,还叫他搬来这间集体出租屋同住。所以土根十分感激,平素也和钟柱喜走的最近。

说起来,这开火车算是归化民里的精英工种,钟柱喜当火车头的工资也很是不少,但这钟柱喜有个寡人之疾,没事总跑去东门市那边买黄票。是以三十多了,也没攒下钱,也没成家,只是跟王土根一样住出租屋。

“本钱?你的本钱这么花下去,没两天身子骨就化了!”

门口帘子一掀,进来的是这屋子的另外两个室友。当先说话的这个人叫莫条,原先在乡里学过些粗浅的拳脚,起威镖局扩展业务时投靠进去做了趟子手,两年镖走下来,因为算是可靠的老人了,外表又比较有威慑力,七拐八拐进了现在的国民军,负责百仞城东门的巡逻,手底下管着七八个人枪。莫条人不坏,只是行事比较抠门,连初来乍到的土根都知道,髡人这里当兵的地位比大明高得多,待遇也好,更别说百仞城守备了。但这莫条却天天哭穷,让人笑话不已。

“阿忠,你是该歇歇了。土根,你也别躺着了,赶紧起来,看看南海首长今天送给我什么好东西!”

后面进来这个叫高士及,名字起得很有读书人的风范,他也是这屋四个人里唯一读过书的。盖因为被同村一个老童生赞了句“这孩子面相有文气”,于是家里思前想后,咬牙让他跟老童生那里开蒙。从八岁开始读了四五年,成果显著,四书五经能背下上百句,还能对三个字的对子,堪称神童。于是家里欢天喜地把他领回家种田,不许再读书。

虽然中途辍学,高士及却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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