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明鉴。”
梁从鸾便悠悠地提高了声调,有意无意地朝边上垂手肃立的若萤瞥了一眼。
“什么明不明的,俗话说的好,相由心生。看一个人的长相如何,大概就能知道他生了怎样的一副心肠。你兄长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个正人君子。可不像有些人,老不老、小不小,男不男、女不女,瞅着挺本分,成天家装神弄鬼、故作玄虚,唯恐天下不乱。说是装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其言语行事,简直跟强盗流氓一般,实在是有辱读书人的本分。”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意有所指:“我们侯爷啊,就应该多和一些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相处,如此,安平府才有希望。”
“都是世子妃和侯爷抬爱。”钟若芝应答从容。
“他自己若不出息,就如那刘阿斗一般,凭别人使再大力气,又哪里能扶得起来?”话锋突然急转而下,“听说你有个叔叔,前阵子在这儿开了铺子?”
“回世子妃,是庶出的四叔。早些年就想上来见见世面,开铺子也不过就是个由头罢了。”
“由头不由头的,且不说。听说,你兄长为这个事儿,出了不少力?”
这话隐含锋芒。
钟若芝却是听出来了。
“世子妃有所不知,家兄在府城也认得几个同窗好友。这次借着四叔过来经商的机会,一来,和昔日的好友见个面,二来,也顺便给四叔的铺子招徕几个常来常往的客户。要说出力,兴许就是指的这个吧。”
“按照,新明律,读书人不得行商。但看你兄长的行事,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同宗同族,就该相互扶持。我自来最恨的,就是那种自恃高明、目无尊长的……”
“世子妃说的这种人,怕是稍有良知的,都不愿与之亲近吧?”
“谁说不是呢。”
“一种米养百样人。天底下定有世子妃说的这种人,但这种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人心都是不知足的。天底下,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多了去了……”
……
“四郎,请吧。”
随着小厮的提醒,若萤恍然回魂。
她仍沉浸在梁从鸾与钟若芝的谈话中。
她已经十分确定,梁从鸾的那番话,就是针对她而言的。
什么“老不老,小不小,男不男,女不女”,什么“自恃高明、目无尊长”,都是在含沙射影。
但是,她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钟若英居然和梁从风打成了一片?!
貌似、相处得还很愉快?!
前头一个君四,后面又来了一个钟若英,小侯爷倒真是块香肉。只是他是否清楚这两个人接近他的本意?
他一向是个混账不怕事的,惯于纵容自己,也纵容着身边的人。
如果钟若英狐假虎威,借机壮大实力,那么,往后她的处境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钟氏的嫡长子,未来的当家人,自有着法律和舆论赋予的不容置疑的特权。
生杀决断的特权。
她钟若萤不管在外有多大的能耐、取得多大的成就,终归还是钟氏子孙,所有的荣誉,终归属于钟氏尊长。
没错,假如她有本事挣下朝廷的封诰,这绶带珠冠,就该当佩戴在老太太的身上。
只要老太太还活着一天。
她的成就,是钟氏尊长教导有方的结果。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她会那么果决地想要与老宅一刀两断的根本原因。
她没有那么宽宏大度。她只想将自己的努力所赢得的光荣,与至亲挚爱的人分享。
只要坚持住这一点,她与钟若英之间的斗争便不会停止。
只有坚持住这一点,她才能够时刻保持警惕,才不至于被利益冲昏头脑。
蝠园里是没有炎夏的,盈盈翠竹,纤纤白苎,团扇不摇风自举。
若萤顿住了脚步。
庄栩的琴艺堪称一绝。几时听到,即使心绪再烦乱,也能够立马安静下来。
当然了,前提是如果没有王世子在边上。
看到她,庄栩虽力求稳重,但眉梢眼角却掩不住喜当爹一般的欢欣。
若萤心下便犯起了嘀咕。
从他半路杀出来要做她老师的那一刻起,一贯不惹俗务的仪宾大人就表现出了极其反常的一面。
为何要收她为徒?是自愿、还是受人所托?
她可没忘记,他口口声声一再提及“严老先生”。还说空了要带她去拜见严老先生。
那不会就是一句客气话吧?
还是说,那是严老先生的意思?
严以行应该明白了她的来历和意图。若还念着那一丝血脉,就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点,严氏不同于杜氏。
杜平章那老头子就是个任性冷血的。为了所谓的“大局”,甚至都不惜对自己的亲人下狠手。
世间的人再也不要怪她疑心重,如若不是时刻防范着,她的这双眼睛,怕老早就毁在杜老头儿手上了。
当然,这笔账,王世子也有份儿。
但是,但算不如天算。
好在她手上把握的筹码足够多,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装进一个篮子里。
李陈二人有意安排的那场书房闲谈,隐隐约约已印证了一个即将铁板钉钉的事实。
她的临场发挥、她的才学,想必已经得到了有司的肯定与认同。
在最终结果未公布出来之前,也并不排除会有意外发生。
不能排除,仪宾会受到世子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