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腊月殷勤相接。
借着搭手的工夫,腊月低声询问道:“四爷,没什么事儿吧?”
若萤嘴唇翕动,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低道:“醉南风与老鸦山果然有勾结。”
腊月倒吸了口冷气:“那他找你——”
“他岂敢承认!”若萤打断了他的话,冷然道,“正因为他自始至终不肯承认,所以我才会说,这个人很聪明。”
也很谨慎。
腊月惴惴道:“这么说,他知道官府的抓捕是四爷你出的点子?是谁告的密?”
若萤面无表情道:“这种事何须告密?醉南风经营是什么?”
而且,她从一开始就没幻想过能瞒过君四。
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回去的路上,若萤再无多话。
静言自侧面看了她好几眼,眼中的担忧一目了然。
若萤便转过脸来,微笑着问他怎么了?
“我没事儿的。有腊月和时敏须臾不离,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只须照顾好未来的嫂子就对了。啊,看我这记性,又说错话了……”
她轻拍额头,一副不胜懊恼的模样。
静言微微抿唇,心下有几分着恼。
今晚的她太反常了,不停地口误、不停地自责道歉,全然无复素日里的冷静与沉着。
这很不对劲。
尽管她什么都不说——正因为什么都不说,他才会如此焦灼不安、如此地憋闷心痛。
“若萤。”
行至一团昏暗里的时候,静言忽然唤了一声,并伸手搭上她的肩头。
“别动,这儿有只小蚱蜢。”
他温润清和的声音听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因此,并未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就连若萤,也信以为真了。
但等他走到近前时,才听到他在耳边低低问:“怎么了,若萤?”
简短的几个字,却蕴含着只有彼此才能感受得出的执拗与威严。
他也是有脾气的,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经瞧出她的异常了。
如果她执意不肯说,那就表示从此以后,她将不再信任他、依赖他。
然则下一步就应该是反目决裂、分道扬镳了,是么?
他的话中不无威胁,这在她的记忆中,是极其罕见的。
若萤此刻的心情,很难用喜悦或者是难过来形容。对他的期望与失望,几乎同时存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恶劣想法开始在心里作怪。
“静言,怎么了?”她不答反问,以微微上扬的嘴角、彰示出她此刻的愉悦,“我还想问你了,静言你怎么了?想要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如果当真了解她,就该知道,她并不习惯于向任何人倾诉心曲。任何人想要从她口中听到求助的话,那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她欣赏坚强的人,并且,也会让自己一直保持住百折不挠的形象,成为后世仰望的标榜。
肩头的把握紧了一紧。
静言的声音越发地低沉了:“是母亲的意思,天气闷热,让表姐一起出来走走、透透气……”
“哦。”若萤当即表现出了理解,“确实!这么个闷法,迟早要闷出一场大雨来。”
她怎会不理解柳杜氏的心意?以前的话,少男少女之间诸多大防,到底不便同进同出。
可而今不同了,名分既已定下,天崩地裂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会让禁忌变成理所应当、让挑剔苛刻变成期盼与祝福。
只要老实遵从约定俗成的规矩礼法,就能保得一世太平安详。
从这一点来说,世人没有错,错的是妄生贪念的她。
婆婆体恤儿媳,让出来看看热闹,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否能够接受,这个道理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罔顾、甚至是说“不”。
她不允许自己故作不懂、无理取闹。
而让静言左右为难,又非她所愿。
因此,除了一记安抚性的微笑,她别无选择。
静言定定地看着她,无可置辩却又万分压抑。良久,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对她耳语道:“你若是不喜欢……”
“只要是静言喜欢的,我都喜欢。”
不等他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相较于他的迟疑,她的态度却无比地坚定,像是矗立在心里的一座丰碑。
“承认不等于喜欢,喜欢也不等于正确。我不是小气鬼,静言你在想些什么呢?依依表姐姐有什么好,也许我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是明明白白的。有她陪侍在令堂身边,时刻看顾着冷暖饮食,保得令堂康泰舒心,静言你这为人之子的才能心无旁骛地游学四方。若无星伴,何来月华?花开虽艳,绿叶相衬。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肩上的手颤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抽走了那份沉甸甸的温暖。
若萤仿佛看到了他心里的苦涩氤氲。
这一刻,她有些讨厌自己的牙尖嘴利。
天底下的人,谁都可以欺负,唯独静言不能啊。
他不傻也不笨,他敏感又细腻,而她的话就像是狂风暴雨,那将会在他如花园一般祥和美好的心底,制造出怎样的一片狼藉!
从这一点来说,她做人委实有些不厚道。
她暗中叹口气,捉住他后退的一只手,软语相慰:“腊月没有说错,这一阵子我确实有点欢喜。你知道原因的。说白了,这也许就是轻浮。人一轻浮,就会言不由衷。这当中若是说错了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希望静言过得开心、就像是静言希望我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