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传唤的老金,整个人都绷紧了。
过来这边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却觉得像是守候了一年。
无所事事却又丝毫不敢懈怠,疑问重重却又不敢贸然打听,他心急如焚却只能使劲儿地克制着。
眼下的经历是他毕生首次。
走出晴雨轩的他,第一次行走在正途上、阳光里,所见的每个人都堂堂正正、威风凛凛,耀眼得令他睁不开眼。心里一遍遍回想这过去的那几十年,只觉得忙忙碌碌如飞蜂、土蚁,应该都是有目的和方向的,而今却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了。
以往生涯无所留恋,今后的道路却也不知道长短曲折。过一天算一天的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给自己做选择,竟然会如此地困难。
他的去留,关乎他、也关乎锦绣和晴雨轩的未来。
临行前锦绣交待的这句话,他时刻不敢忘。
不管前方有什么,他都得接受。尽管还很不习惯,但也只能努力去克服。
锦绣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深信不疑的人。锦绣的话,他不能不听。
他从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有晴雨轩作为靠山,这辈子,他都能活得滋滋润润。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晴雨轩,可现在,他必须要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锦绣说,这么做,对他好。因为只有四郎能改他的命,只有四郎,能给他光明、给他妻儿、给他后继有人,金家才不会在他这里完全断了根。
他也承认,四郎确实有这份能耐。别的不说,看看腊月、看看卖唱的袁氏兄妹,自从跟了钟四郎,一个二个地、全都活得人模人样。
没有重活劳筋,没有大力可出,也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成天跟进跟出,所见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所闻尽是些市井不得而知的□□隐情。
就连他,见了腊月都得客客气气称呼一声“大腊哥”,而实际上,对方不过就是个平民之家的仆隶罢了。
为何他不得不低头?所冲的无非是腊月身上的光芒,而这层光芒毫无疑问是四郎赐予的。
四郎呢?
一想到四郎,就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一串串显赫的名字。
四郎往上,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难望项背的存在。
不明朗的前途加上一个不定性的孩子,这让他越发纠结。
其实,他何尝不想傍个好东家?可这不是一厢情愿就能成的事儿。无论是从出身还是年纪抑或是体力,他都没办法跟人市上的那些年轻人相比。要他去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他一直都在考虑这些问题,聪明如四郎,又岂会毫无盘算?
四郎肯要他么?一个出身教坊的老龟tou,里里外外污秽不堪,能做什么用?带在身边的话,岂不招人耻笑?岂不是拉低了东家的身价?
他就是个笑话……
这个认知如一盘沉重的石磨,压在老金的头顶上,使得他一路上不得不低眉顺眼、弯腰驼背,以期让自己变得更加卑微,直至不再引人注目。
曾经自诩饱经风雨心如磐石的他,站在这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间里,却有一种面圣朝天的感觉。莫名的心慌使得他手脚发颤,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名重罪犯,无力亦无助地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鼻端萦绕着浓浓的草药味儿。
面前的四郎宛若一座高山,而他只能、也只敢看到其颈肩以下的部分:素净的衣衫,剪裁得当、做工精细,那袖口领缘处的刺绣,细密繁复,如真正的流云,折射出熠熠光华。
自这高山流水中,忽然响起泉水潺湲声,清清冷冷如翠玉,不由得让人心肝颤抖。
“金大叔,请坐。”
很自然的声调,仿佛两下子是旧识。
老金不由得答应着,眼角扫到椅子面,才待要落下屁股,忽然心里头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他深深作揖,连称不敢,并即刻捧出锦绣的引荐书。
一只纤纤素手从旁接过信函,转呈给若萤。
老金大气也不敢出。
他隐约知道,接信的女子是谁。
当年,王世子和小侯爷在晴雨轩大打出手,他可是从头到尾的见证人。那二位是出于什么原因争斗,他并不清楚,但是,也正因为那一场意外之争,让他认识了王世子。
小侯爷倒好说,成天招摇过市,济南城里没有不认识他的,尤其是女人。
可王世子为人内敛,等闲想要一睹其真容,谈何容易!
偏偏他运气好,不但见着了,此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了。
因为钟四郎。
不可否认,他是沾了四郎的光。
上一次见到王世子,是因为钟四郎。这一次同样也是。
世子府的人马过来卫所的时候,他就在附近,远远看着,依稀看到几个衣装鲜丽的女子。
他知道,那是王世子的婢使。但是,作为世子的人,她们却给安排到了钟四郎的身边。
这当中有几个意思,老金用膝盖想、也想得明白。
所以,四郎跟他讲客气是四郎懂礼貌,但是他却万万不敢生受。
别说坐,就是在这儿立上一会儿,这件事也够他炫耀好几年了。
“大叔是怎么找过来的?”
若萤边看信,边询问道。
老金陪笑道:“打从四郎过了府学考试,我们姑娘就在说这个事儿了。说四郎要在济南读书,身边需要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