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来,笛逊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受过伤了,他至今仍然记得上一次受伤是何时、在哪里、被何人所伤,甚至连伤在什么武器和招式下,也记得清清楚楚……这只因为当时他并不以为自己会受伤,就像对方并不以为自己真的会动手杀人屠族一样。
意外,往往就这样来得意外。
时隔二十多年,当初伤到他的那个人早已不知散落在何处化作了白骨,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忘记、甚至是错误地认为已经忘记了受伤是什么滋味的时候,老天却偏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巧便巧在,这次令他受伤之人,与上次那人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浅。
笛逊并不愤怒,他甚至有些感激老天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点醒自己。轻轻翘起拇指尖,略有些老茧的拇指肚在嘴角一拂而过仿佛随手挥去了留在脸上的饭粒,再看向花恨柳时他的眼里充满了喜悦。
不错,正是喜悦。
刚开始时花恨柳接触到笛逊的这一眼神还道是自己心中的得意被他看破,他眼中流露出的欣喜之色莫非是讽刺么?不过看得久了花恨柳却笃定地相信:笛逊眼中流露出的神采就是喜悦!
而问题的关键是,他并不知道笛逊为何喜悦,这也是他心中倍感不安的原因所在。
“佘君楚这三个字,你不配说出。”心中别有计较,嘴上他应的却是早前笛逊的问话。牛望秋只知道他必定不知道佘君楚是谁,可是并不知道花恨柳自有自己的回答,可惜便可惜在尚不等他开口说话牛望秋便先他一步行动了,可以说若是牛望秋等他将话说完,这一身伤便很有可能不会惹来了。
牛望秋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花恨柳这样开口回答时他一直苍白着的脸才稍稍有了一丝血色,或许是恼羞成怒也说不定吧。
“方才这一击,是对你的警告,再有下次,我必以命相搏。”若说前一句话是花恨柳原本就记在脚本上的台词的话,那么后面这句话便是他自动手之后临时起意追加上的,说是借题发挥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笛逊听他说到“不配”时,心中尚不在意,而听闻后面一句“以命相搏”后,他睁开的眼睛再次不自觉地轻轻眯了一下,似乎是想藉此看透花恨柳所说是真是假。
平心而言,花恨柳将自己的全力一击轻描淡写为一句“只是警告”,确实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打算,只不过在后面加一句看似严肃的话,先前的自夸也便成为了自信,在给人的感觉上反而更容易取信了。
这是花恨柳从来不明说的优势,别人只以为他实力提升迅速,打人是顶顶拿手的优势,却有意无意地忘了他的文人出身,便是开始时视文人如狗的杨简随着与他的相处也在刻意地忽视他的文人身份……这种忽视有时令花恨柳觉得不免失落,不过也有时候却成为他心中自娱自乐的把戏。就像现在,他说出的话后面究竟隐含着怎样的情绪、意图,听的人并不一定能够觉察出什么,可是实际的效果却往往是潜移默化地便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转变,这很像是挖坑,他只是看似随意地在空地上挖了几个坑,但是想要通过这片空地的人却必须根据坑分布的位置选择躲开或者掉入。
这是一种更为隐晦的文字游戏,花恨柳自娱自乐并乐在其中,他甚至以为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如此了。
唯一令他感觉尚有遗憾的是,这种事情一旦说破那便没有了趣味,正如“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在花恨柳看来,妙趣不与人语也如那锦衣夜行了。
心中略作计较,笛逊最终选择相信了花恨柳的话。他不提佘君楚,暗地里却已经将花恨柳与牛望秋当做了与佘君楚有着亲密关系之人。既然如此,便直接选择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疑问:“你们躲在我府中的议事堂中究竟所为何时?”
可以说先前确定花恨柳的身份,最终能够发挥的效用也就是令笛逊动起手来稍稍有些顾忌罢了,此时问出的这个问题万一回答有所不妥,那么花恨柳与牛望秋两人便当真是铁板钉钉地插翅难逃了。先前两人在议事堂中商量时并没有商量出个万全的回答,此刻被笛逊问起两人依旧没有找到最佳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在笛逊问出问题后三人各自沉默着,问话的一方静等着回话,回话的一方却希望问话的人再多说一些话,就好像他们能够在多说出的这几句话中得到什么提示一样。
月清风起,牛望秋宽大的衣袍在风中微微鼓起,衣袍之下仿佛憋足了满满的牢骚,又像是赌气的蛤蟆一般端坐在地上,尽力撑起了白色的肚皮。
花恨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呼吸时发出的声音,他也能清楚地分辨出耳朵中这两种节奏同样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哪一个是自己的,哪一个是身边的牛望秋的。
即便如此,他仍然闭口不言。
不说话,对方尚会以为自己不愿回答,而一旦开口说错,等待自己的便必定是毁灭般的打击。二者孰利孰弊、孰轻孰重,花恨柳很轻易地便得出了结论。
但不说话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有一刹那花恨柳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了:若是一开始出来的时候自己就装作是个哑巴,此时恐怕也就不必如此为难了吧!
笛逊的耐性出奇的好,若是平日里身边的人敢以如此怠慢的态度对他,轻则训斥重则严罚,这一点被他打了又禁足的笛声体会最深,可惜的是花恨柳并不知道自己眼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