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曾经很喜欢远远看着二姐马喀塔,觉得她一身红衣的样子很美。然而,在她即将离开皇宫,远嫁去察哈尔时,不能指望阿图舍不得她,挂念着她。因为阿图对她的了解太少了,事实上作为一个孩子,阿图只会专注于自己的小天地,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关于她自己的,她是如此自私,她只是一个会哭会笑会爱会恨会耍赖会偷懒会记仇会遗忘的孩子。如果阿图年纪再大一些,她就能对二姐远嫁的事情感同身受,继而吓成一只惊弓之鸟,就像现在的三姐一样——孤零零一个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结婚那里生活那里居住那么交游那里争吵那里染病那里产子那里死去,她一定会焦躁不安,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可是她还小,她的无知让她以为自己永远会像现在这般的幸福——永远会有强大而温柔的大人来满足自己的需求,爱着她,顺着她,照顾她。

在三秀到来之前,宫里人人都说没见过这么任性的格格——她爱打人,爱骂人,爱吐口水,说话又快又硬,还老是一脸不高兴。她身材单薄,头发稀少,但她不像别的孩子那么爱生病,可是她是最刁钻最难伺候的。一有不顺心就用哭声来闹人,甚至还对奴才们拳打脚踢。任何人在她的身边都伺候不了多久,就会被她赶走,除了哈日伊罕——这个乖戾、易怒、暴躁、黑胖的教养嬷嬷能有胆子管教她,谁也不敢去惹五格格的不痛快。

然而在三秀到来之后,他们逐渐发现这个恶名昭著的五格格打扮不再是那么难看,身上长得不少肉,又黄又少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小鬏,衣服整洁,脸蛋和手指甲也干净了,就连那张古怪的、毫无反应的小脸,也挂上了有滋有味的笑容。人们终于发现,在她脸色不是那么暗黄,表情好一些,穿上漂亮的衣服时,阿图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如果由阿图自己来回忆这段童年,她会很惊讶的发现她好像很长一段时间不属于任何人。她的阿玛和额娘不像普通人的父母一样可以经常陪伴她,她虽然有许多的下人、游戏、美食和衣服,但是从来没有谁关心过她。哈日伊罕虽然把她的身体养得很健康,还给了她一个漂亮的后脑勺,但是哈日伊罕也从来没有聆听过她的心声,反而是总是按自己认为正确的一套来干涉她,气得阿图每次都用摔东西、大喊大叫、故意不吃饭的方式来抗议。不过那时候,阿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脾气有多坏,她经常觉得别人脾气坏,尤其是爱管教她的哈日伊罕,是自己见过最讨厌的人。每次一听到额娘夸奖她的嬷嬷,她就觉得生气。

那时候,阿图也没有发现,她走上了一条“斗争”的路,而她的四姐已经逐渐学会了“顺从”。四姐再也不相信“无条件的爱”,她妄图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决心、毅力得到别人的爱,同时她拼命压抑着自己的脆弱、敏感、依赖、渴望。而实际上,四姐无时无刻不渴望一种“无条件的爱”,她希望一个人能像她理想中的母亲一样恩宠她、认可她、温暖她、娇惯她——即使她不成功、不正确、不努力、不聪明——也有人爱她、喜欢她、尊重她、不能没有她——这个人爱她——是爱她的本身,而不是爱她做了什么。然而,四姐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一个像三秀这样的人出现过。所以她逐渐变得害羞被动、敏感自卑、无法告知别人真实想法——她就像寄居在美丽贝壳里的蟹,蜷缩成一团,拼命隐藏自己的软弱。阿图却像一只河豚,拥有尖牙和硬骨,动不动就吸气膨胀,伸出一身毒刺,发出不平则鸣的叫声。

因为三秀的出现,阿图已经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得到了“无条件的爱”,她的脾气不再急躁,因为有一个人愿意倾听,默默的,全然的、不带任何抗拒的倾听。三秀性格温和,从来不主动和人发生争执。她总是用充满爱意和关怀的眼神望着阿图,可她独自一人时,又总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阿图常常怀疑,三秀是不是有特异的功能,能够从一朵花、一片树叶、一片云彩中看见另一个世界,或者其他什么有趣的东西。直到很多年以后,阿图才知道关于三秀的事——原来她受过“创伤”。三秀在成为镶红旗的汉人奴婢,被征选入宫之前,她曾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是在逃难过程中,她的儿女都病死了,她不得不成了一个丧父丧夫丧子的寡妇。苏茉儿说,在描述这些时,三秀的脸上已经没有眼泪——原来一个人真正悲伤到极点,是根本哭不出来的,因为该流的泪水都已经流干了,落尽了。她的“创伤”是那么深,一方面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断绝了,另一方面,她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阿图——这个和自己亡女一般年纪的金枝玉叶。可是在三秀活着的时候,阿图从来不知道这些故事。因为她一直什么也不说。如果有人问她的身世,她也就回以一个沉默的微笑。谁能想到这个微笑背后,会有这样的苦难和心酸。

阿图在经过那一晚额娘的训话后,与四姐开始重归于好。她也结束了为期三天的绝食后,便开始每日按时与额娘和四姐一同用膳。由于她没有满六周岁,所以还不需要每天卯时给大福晋请安。宫中只吃两餐,早膳即是午饭,清早或午后,可以吃一些点心垫饥。但是额娘定了死规矩——不允许嬷嬷们随便给格格们塞东西吃,所以阿图每次用餐都会吃许多。那天,正用早膳,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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