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伸出手后,靳扬的思绪才跟上动作,感受到那种空茫后浓浓的恐惧。没有训话,没有解释,七下戒尺高抬高落,狠狠砸在掌心,靳扬稳不住手臂,不断被击下的戒尺硬压下一段,复又反射般抬起。戒尺死死砸着皮肉,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梁成济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放水,靳扬全幅心思都是一句疼。手上皮肉瘦削,连着骨头,真要给人教训,戒尺落下去,能让人疼而欲死。
烛光下,掌心隐约可见似渗血般的通红。靳扬左手攥着衣角死死收紧,眉头几乎疼得绞在一起,抿着唇生生看着戒尺从眼前一次次抽落下来,却也丝毫没有避开视线,更不要提旁的动作。只要曾经实打实在戒尺底下走过几遭的人,从来再疼都是硬忍着,便是到什么地步都不敢轻易往后收手的。
“啪!啪!”三十余下很快过去,靳扬额上尽是渗出的汗,掌面肿胀高起一片,戒尺再落时眼泪都快被逼出来。私塾学堂先生打起板子,学生私下多有“肿得似馒头一般”的描述,靳扬此刻正应了这个讲法,手绞着衣角几乎要扯出个洞来。
六年前的场景一幕幕飞逝,靳扬微不可见地张口,开阖间发出很轻的低语,即便以梁成济的距离,至多也只能对上口型。
他多是忍不住了,才会开始认错。可他便是认了,梁成济也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靳扬眼前朦朦胧胧,无数次想收手,又硬生生忍下来。害怕与绝望愈显浓重,他觉得他要疯了。
骤然,戒尺被狠狠扔在桌上,在室内不亚于一阵巨响。靳扬灵台瞬间清明,才感觉到室内寂静到了何等地步。
“挨够了?能定心想了!”
几乎是话落的一瞬,靳扬眼泪一下子不受控地涌出来,又死死忍回去。
靳扬面对他时,总是格外拘束,这点梁成济看得很清楚。那种浓郁的畏怯,几乎要深入骨髓。上至反复揣摩的思绪,下至颠来倒去的回应,甚至毫无意义的一句措辞、一番举止,靳扬都要斟酌再三。即便六年间承载着多大的性情变迁,这也是靳扬面对旁人时,从未有过的情况。
“你能辜负我的,都已经做尽了,如今还怕什么?”
强忍的泪意终于不堪重负,泪水溢出眼眶,毫无缘由。靳扬攥着衣角的手还在收紧,分明不是难过,却连克制都像失了力道,再寻不到丝毫维系镇定的影子。
那日,他站在桌边,哭得很厉害,左手执着笔,泪水就打在纸页上,一滴一滴,浅浅地晕开墨迹。梁成济靠着椅背翻看医籍,除开必要的指点,依旧不作拆解,看着他一份份改过去,想不清就站着继续想,想到想清为止。
蜡烛在桌角静静燃了一夜,烛光摇曳。
待到靳扬逐渐收回眼泪,放下笔时,已近破晓时分,许是夜里哭了太久,眼圈依旧泛红,脸上尚还带着干涸的泪痕。室内寂静了许久,梁成济随手将书搁在一旁,直到靳扬的气息平稳下来,才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知道自己没本事是好事,总比自觉有本事强。”
靳扬紧紧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梁成济许也没打算听他说什么,径自将戒尺收入抽屉,取出药酒与他处理了伤。抬手的一刻,靳扬下意识偏头躲闪,梁成济皱眉制住他,手背拭过去,贴在他的额头。还是有些低烧。
“回去吧。”最终,梁成济只是这样说。
看着靳扬的背影远去,关门声静息后许久,他才缓缓起身,踱到窗前,推开窗户。夜幕已渐消融,混沌的天色笼在朦胧的雾气中,泛着凉意,冷寂得让人生不出半分安宁。梁成济揉了揉额角,就这么沉默地站在窗边,直到天亮。
夜里到底寒气沁骨,靳扬尚未有个大碍,倒是梁成济的病,闹得来势汹汹。李笠替他代诊了一日,只觉这鸿景堂上上下下,确是没个省心的。人这辈子总有些个小毛小病,年轻时感个风寒,谁还能真的麻黄汤、桂枝汤的用上去,多是嫌麻烦,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可是……
从后厨端了碗热稀粥送过去,李笠看着梁成济喝下,才苦口婆心地开口:“成济,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别总不把身体当回事。若是寒英还在……”话音倏然顿住。
梁成济闻言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片刻后才艰难地牵出一丝少有的笑意,恍惚间看上去,也不像是笑。大概举凡是人,病中多少都会和缓些,他最终也不过很轻地应了一句:“嗯,老了。”岁月的痕迹隐在几丝不明显的白发中,未及不惑之年,他却已经这样平静地道上一句“老了”。
李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绝少在梁成济面前提及徐寒英,自从二十年前开始。
徐寒英,算老一辈的医家,与李笠挚友一场,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却也称不上名扬四海。按理,能入鸿景堂的,大多有几分本事,但徐寒英绝不算里头顶有本事的,医学造诣称不上奇高,也挑不出太大的错处,不过是从医几十载,年纪大了,经验也都有了。
都说医者仁心,徐寒英既不掺和争斗,也不附庸风温和包容,多数医道中人也爱卖他个面子,故而,想投到他名下的弟子不少,但真心实意随他走到底的却不多,多是当着跳板用,堪称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
对此,徐寒英也不在意,甚而还帮着引荐一二,闲暇时还曾浅酌着酒,对着李笠调侃:“好苗子哪能赔在我手上啊。”李笠起初也不明白,倾囊相授、呕心沥血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