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扬蹙眉回想许久,确定自己真的闻所未闻,明摆着不会看,才放弃般回头向梁成济求助,却见他眸色沉滞:“去隔间请柳大夫过来会诊。”
“啊?”靳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瞬才起身。柳平可是鸿景堂昔日公认的神棍!那大夫从前是个游方郎中,杆子上常年糊着如招魂幡一般的破白布,为图方便,也不提砭石疗法,辣眼睛地涂了句“祖传刮痧包治百病”,每日在城东吆喝:“刮痧刮痧,刮得不好不要钱~”。因着格外接地气,混得还挺开,直至后来被招揽进鸿景堂,被“针具源自砭石”的说法气得上蹿下跳:“针是针,砭石是砭石,那都不是一回事!”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靳扬终生难忘。
奈何他觉得奇,柳平比他还觉得,被请过来时也是满脸莫名:“怪病多从痰论治,梁成济自己寻摸张方子开着试试不就是了,”此后进屋对着人琢磨许久,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眼中却泛着兴味,“这病我也没见过,以前医书里倒有记载,当时还以为胡诌的呢,我都记不清了。”
“一起?”柳平原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却未料到梁成济十分不给面子,“针药并举效果还没单用的好。”柳平听得抽了抽嘴角,感情“梁成济推崇针药并举”的谣言传了这样久,人家正主试过效果不好,都是分开用的。
见小姑娘有点丧气,柳平随意笑笑:“小姑娘别怕,肯定治得好的。这种奇毛怪病,我最有经验了,”说着又摆出一副刮痧治百病的神棍样,看着格外亲民,一口一句没事,“要不我先帮你调理调理,疏通疏通,如果有效,你隔段时日再来。”
说是会诊,二人也没细细讨论什么,倒像是柳平从这儿顺路接走了个人。室内一时空荡下来,梁成济没挑他的刺,靳扬也没什么话格外想说,他觉得,这种时刻气氛总该突然僵持一下才合情合理,甚至看在别人眼里,他怎么样也该万分沉默、绝望难过着。
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自然,靳扬像是懵在那里,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还没适应过来。前些日子焦灼的紧张莫名找不到踪影,说不清是解脱还是怎样,低头发了些时候的呆,心里还是无与伦比的平静,泛不起什么波澜,也不知道该干什么,隐隐觉得,嗯,这样了啊。
梁成济也没打断他,让他立即出去,只是看着他迟疑地理了理桌子,照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寻常地发了许久的呆,靳扬才像是意识到有人进来,笑得一脸平和,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老人家哪里不舒服?”
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病了。他把七年光阴交付在这里,将平生所有的如意与不如意埋葬在这里,或将把余生几十年一并用来缅怀抑或是遗忘。
这场约定输得没什么悬念,他在看到曲绍清的那刻就有所预料,算下来也不曾亏。早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曲绍清就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了,此后十几年,他过得有多险象环生,曲绍清便走得多从容不迫,直到如今高到连自己极目都仰望不起。而那些,都是同辈的人啊。
他闲散久了,日子平平淡淡远远没到需要拼天分的地步,才会认为强撑着尽力一把就能做成所有事情,但真的做了才知道何为天赋所限。李笠当年许是哄他的,自己好像越来越蠢了。
靳扬依旧磕磕绊绊地看诊,自管自地带着不大不小的瑕疵,手滑一番也出得了岔子。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就像回到了在鸿景堂坐诊的头一个月,源于幼稚,源于无知的恐慌,开张方子都恨不得看一眼梁成济,一直在犯错,有时候又偏偏觉得自己没错。
遇上略有质疑又颇为举棋不定时,听着旁人讲出与自己相同的见解,他也会难免懊恼。梁成济少有安抚他的兴致,客气些便只当没看见,不客气的许还要训上几句:“这种才叫功底。知道了没胆量说,那不是没胆量是没底,看着只差一点,十万八千里呢。”
那时候永远有问不完的问题,永远有犯不完的错,甚至能逼到梁成济根本不想见到他。却不像如今,这样害怕在梁成济面前出岔子,怕到要色厉内荏地假装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静下心想想,大概有些自取其辱。梁成济已近不惑之年,从籍籍无名到声名显赫,他经历过的、看到过的,总不是靳扬能想象的。这种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回去要当心,家里有蜂蜜吗?就那种最普通的就好。睡醒起来的时候先温着,等……”靳扬细细地交代着,就像一个普通人告诉邻家人寻常有什么用之有效的妙招。
细想想,靳扬在最一帆风顺的时候没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又在难得摆正心态时,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他这般运气,确实也不大适合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等人出了门,靳扬搁下笔,缓缓转向梁成济。
“梁大夫,我能最后……”叫您一声师父吗?
重物翻倒的声响骤然在门外炸开,间夹着几声极利的尖叫。梁成济神色一敛,正听得外头忽然一阵骚乱,惊呼声与混乱的脚步散成一片,像是突发了什么事故。
“啊!”“让开!”“啊!杀人啦!”梁成济与靳扬匆忙出门,正见大堂一片混乱。来看病的纷纷慌乱地边叫边往外跑,一副惊魂未定之状,出了鸿景堂大门又不散,还伸着脑袋直往里看。场面失控到几乎看不清情势,待得人多少散了些,才勉强看见被几个伙计硬生生牵制着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