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好好学着,我晚些回来。”柳平的呵斥像是没在他心里留下半分阴影,靳扬很随意地出了鸿景堂。
时隔一年,梁成济带他来怀殊县故地重游,总不会是来踏青。一路行去,靳扬忽而觉得人生有些奇妙,他此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可以这样平静地看着魏临的墓碑。
缘尽如烟散,无论良缘孽债,无论那种记忆多么刻骨铭心,总有那么一刻,前程往事,再无多少痕迹。靳扬自己都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他们都从这件事上被推下深渊,那何其不幸,而最终,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又是何其有幸,更是何其不幸。
靳扬沉默许久,才敛衣跪在墓前。梁成济的那份功课,像只是随口一说,但靳扬却不敢随耳一听,何况,梁成济也不会是随口一说。
靳扬从来不曾忘记过,自藏红花一事后,那场血案就像烙印在他的灵魂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偿还,也或许他此生是再难偿还得尽了,但至少,他躲了六年,终于能平心静气地看着自己种下的因果,回忆一段错得离谱的前程往事。
他想过很久,却不敢想象梁成济随着他一并过来的样子。靳扬其实还是很怕,他更想一个人待着,就这样一个人,最好谁都不会看到,但出奇的,他跪在墓碑前的时候,内心却很平静的,从未有过的平静。
从白日到黑夜,是很长的时间,对于靳扬而言更是尤其的漫长。而等他回了鸿景堂,才发现有人比他感觉还漫长。柳平几乎是当即冲到他眼前,指着外头质问他:“一声不响的,你哪里去了?!”柳平这性子,平素急了是连梁成济都敢骂的,自然不会对靳扬客气。
旁边打着哈欠努力当做自己不存在的刘琦恨不得缩成一团,半晌才小心翼翼给他比着口型打手势。奈何靳扬与刘琦不熟,这半生不熟的比划愣是没看懂,倒是柳平讲得干脆:“梁成济找你去了。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梁成济不是出远门吗?远门出那么快的吗?!靳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柳平却未接收到他的震惊,直接将他拉到门口:“看看天色,这都快赶上彻夜不归了!”
“嘶!”靳扬称不上罚跪的一把好手,夜里跌坐在碑前时,他都说不出腿下是什么感觉,恨不得整副脸都纠在一起。坟地阴风阵阵,他自认能一步一步将自己挪回鸿景堂简直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哪儿还能管自己是不是彻夜不归。
“做什么?碰瓷啊?”柳平皱眉细细打量了半晌才像是看清靳扬膝盖渗了血,浸透下裳都看得出血色,一时眼中流露出一种似嫌弃不似嫌弃的神情,在柳平的印象中,靳扬回回出现在他眼前,都少有全头全尾的时候,“又磕哪儿了,这么脆弱?”
说归说,柳平嫌弃了半晌,还是放了行:“行了,处理处理,回去歇着吧。”他就顺口说了靳扬两句,多大点事闹到半夜。
可柳平是这般说,靳扬哪里敢这般听。得闻梁成济回来,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震惊无措都不足以全面展示他的心境,靳扬从上到下硬是哪儿哪儿都不好了。
出诊不至半日就旷工跑得连影儿都不见,整日整夜销声匿迹般谁都联系不上,诊籍没誊录,欠了八百年的功课也没理,这架势,梁成济若是明日抽查,他非得死在梁成济面前不可。
靳扬忍着疼艰难挪进漆黑的院子,推开屋门后伸手不见五指,他照着柜子摸索半晌才寻到蜡烛。匆匆点上后,烛光勉强照亮了一角,靳扬就着光草草搬出药箱,缩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处理伤口:“嘶。”
靳扬心慌之下,下手实在没个分寸,倒抽几口凉气后,干脆将药箱扔在了一边,实在顾不上上药了。人仓促做事时难免定不下心,他摊了一桌书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刚写下两行字,定神片刻终于还是揉在了一旁。
夜里天色渐凉,靳扬艰难地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盘膝抱过一床毯子开始临时抱佛脚。翻了十余页又听得肚子叫,他才想起饭也没吃,只觉今日格外倒霉,耐着性子翻箱倒柜找出几只硬馒头开始啃,一边啃一边理。
梁成济进来时正见他这幅“用功”样子,抬手示意般敲了敲门。靳扬一惊,手上一抖就废掉一张纸。烛光其实照不清多少地方,靳扬是看着身形认人,自然辨不出梁成济是什么神情,只是没缘由的紧张,心中暗叹怕什么来什么,却还是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接着翻书。
梁成济也没有站门口多问的意思,直接走进门来,见他在写随口问道:“理了多少?”
“在理。”拖延好些日子刚开始理这种话,靳扬总归不敢讲的。梁成济也懒得与他玩文字游戏,直接攥开他的手,径自抽出桌上的纸。
空气瞬间极度寂静。靳扬僵在那里,将手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一旁不着痕迹地推推,撑着桌面起身尽量平静地站在他面前。刚咬了几口的馒头,合着明显从床边拽过来的毯子,怎么看这治学场景都是十万分的不伦不类。
左右不过几页纸,还是大段大段的抄录,梁成济草草一翻就知是糊弄出来的。但他看了很久,始终没有开口,唯有手上攥得发紧,却在最后一刻随手扔在桌上。
靳扬半垂着头不说话,明显感觉到锋利的视线始终凝在他身上。
“我不看着你,你是什么都不打算做了是不是?”如果不是语气太冷,梁成济这番话问得就像是真的困惑这个问题,“我是该谢谢你做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