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他们歇在了苍梧寺的禅院里。
雇的那辆车将他们送到苍梧山下,便赶回城去了,想着待会儿也雇不上别的车了,索性决定留一宿。
这回,他们一人一间房。
半夜时,听到小玄出了门,兰兮悄声跟过去,见他进了大殿,跪在佛前。
青灯寂然,孤影泠然。
她默然退走。
躺回榻上,天色渐白时,方朦胧睡去。
晨起,见隔壁房掩着门,内里悄然无声,便自去山中转转,由他补眠。
后山有道云梯,长长地由山下直接山腰的祈福台,薄蔼中,有个淡绿的身影一阶一跪,扶摇而来。
经过身侧时,听她轻念:“秋香叩愿我佛慈悲,令公子祛病纳福……”
她身上有淡淡的菩莲子的味道,菩莲子可作解药之引,本身亦有毒。
这女子口中的公子,莫非是中毒了?
若非日日接触药汤,不可能沾染上这气味。
脚步滞了滞,终于定在了石阶之上。
纵然她能替他解了毒,又如何?
她若不救焕卿出来,焕卿不会堕落飞瀑流潭,生死两茫。
她若不出手,他更会于蛇室之中为人所救。
她再不要以着救人之名,行害人之实了。
可为何,眼前这道蹒跚的绿影,仍然深深灼痛了她的眼。
有所为,或不为,怎地都这般的不易。
只要遇上,便会有一道结哽然在心头。
默默目送那女子叩上祈福台。
她低低一叹,从山林中绕回禅院,未见到小玄,却收到青衣僧人送来的一纸信笺。
“是前殿送过来,指名交给兰施主的。”
拆开信封,淡紫的信笺上只有一行字,字迹飘逸,如行云流水。
“欲见令弟,亥时,八音楼。”
急步上前,拉住送信人:“请问大师,这信,是何人交予?”
青衣僧人止步,双掌合十诵声佛号,垂首道:“是打扫的弟子在石阶上发现的,原本一早便送过来了,只是未见兰施主……”
兰兮穿过层层殿宇,来到前面的正殿。
大殿内青烟如许,喧然,肃穆。
她行至佛前,跪下。
双手合十,闭眸观心。
往事一幕幕,看见小玄的第一眼,他的样子;同小玄说的第一话,他的回答;陪小玄吃的第一顿饭,他的食量……小玄替她缝的第一件衣裳,为她刻的第一支竹簪,给她讲的第一个笑话……他最初的笑颜,他无数的笑颜,他叫她的第一声“姐姐”,无数声的“姐姐”……
我佛,您必知,小玄是兰兮的浮屠。
这是何人所为?所为何来?
小玄并非全无自保之力,能悄无声迹被掳走,对方功力定然不低,应是无声无息靠近并一招将他制住。
不会是焰宫,焰宫的人不会留言传信,他们的人远快过其它。
杨绍?有动机,也有能力,可她直觉不会是他,以杨绍的作风,拿住小玄之后,会一面摆驾后山,一面张弓喊她前去引颈受死,他不会有那个耐性熬到亥时。
邻桌那几位?他们出言不逊,小玄出手教训,所投之毒要到晚间才发作,就算他们猜到投毒人是谁,一时之间要延请高手相助此事并非易事,况且,以小玄当时的恼意,他们恐怕三天三夜都不会消停,自顾且无暇,哪有那心力张罗复仇之计。
在苍梧山游玩之时,曾有一只黑鹰于低空盘旋不去,小玄一时兴起,拿了小弓欲将其射下,黑鹰伤而飞离,难道竟是其主藉由黑鹰找到小玄,为报那一箭之仇?
不对不对,除非黑鹰能通晓人言,不然其主怎知她与小玄是姐弟?小玄自己是不会说的。
那么……她睫羽轻轻颤了颤,缓缓张开眼眸。
婆婆说过,怀壁其罪。
对方所图,或许是小玄身上那些银子,或者说,还有他身后的那些财物。
如是,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小玄不会有事。
她伏身拜下去,感谢我佛,我心之所愿,唯平安二字。
走出大殿时,又遇到先前那绿衫女子,她于殿前焚香拜过,又手持一方素笺,恭恭敬敬地焚于青铜香炉之内,火光氤氲中,素笺微微蜷起渐化为灰烬,匆匆一眼,兰兮看到了笺上的只言片语,知,那是一张药方。
焚药方于佛前,请佛心眷顾,成全此方之功德,祛除服药人之疾……
兰兮不禁深望了那女子一眼。
可惜来苍梧山之前,她和小玄将那些药材药丸药粉之类存入银号代管,只留了一些备防身之用,不然,她会赠些灵药与这女子也说不定。
八音楼与八宝楼在同一条街,相隔不过数个铺面,兰兮极容易就找了过来。
坐在对面的茶馆,从酉初至戌末。
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引着影影绰绰的轻吟低唱,不时随风入耳,令人只觉心绪熨贴,遐思翩然,不得不说,八音楼果真音色飨人。
这样的地方,若非这样的缘故,她怕是轻易不会登门。
才一入门,楠珠帘尚在低低轻晃,便有灵秀侍者迎过来:“兰姑娘,这边请!”
大厅内,霓裳妙龄女子隐于湘竹帘后抚琴,琴音似月华,空影照人心。
“请进!”
行至三楼的一间房前,侍者轻叩三下,推开门。
入眼尽是竹青色,竹桌,竹椅,竹帘。竹桌上一套青瓷茶具,茶香袅袅,竹椅上端坐一人,匿于灯影之中,神色莫辨,竹帘后是隔间,琵琶女素手翻飞,嘈嘈切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