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德十一年,二月,位于烟雨江南的柳城已春暖花开,别样旖旎。
江南的雨水总是淅淅沥沥数日不干净,一场小雨缠缠绕绕地下了十多天,如今好不容易才算停下。
阳光照在清晨的小巷中,巷子两墙的青砖被洗的发亮,小巷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去明堂堂的发着光,巷子尾一处人家,矮墙处从院子里斜出一支茶花来,青砖红花,绿叶藏娇,尤为醒目。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巷子,在巷子中停下,车门被推开,从里头跳下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媳妇来。
她长相俏丽,梳着十字髻,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两支云兰玉钗。耳朵上戴着一对翡翠耳铛,一身藕荷色绣素兰的襦裳,腰间打着橘色的如意结。
这小媳妇面色白皙,一双青葱十指倒似从没干过活计一般白嫩嫩的,叫人一瞧就觉这定然是哪家的少奶奶,只这奶奶怎身边也不跟着伺候的小丫头,却是叫人奇怪。
小媳妇下了马车,探头瞧了瞧前头那户门板半开的人家,这才转了身,抬起手,笑着冲车中道。
“姑娘,刘老伯指定又出门看诊去了,给姑娘留着门呢。”
说话间一个身姿修长,身段窈窕的姑娘从马车中弯腰而出。
一只布满缠枝梅的烟柳色绣鞋先探出马车,接着那水红色遍绣银红海棠的八幅灯笼裙在空中一荡,那姑娘便身姿轻盈地站在了车旁。
她身上披着的柔粉色绿萼梅刺绣压边杭绸披风被轻风卷的一扬,越发显得那身姿妖娆动人,盈盈一握的柳腰楚楚曼妙。女子这通身的红色,倒如那绿叶间雪藏的红花,叫这清晨的小巷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生的极为美艳。一张芙蓉面,鼻骨略高,眼窝似较之寻常人要深上一些,一双明眸瞳孔颜色略显浅淡,眼波流转间却是自带一番妩媚风情。衬着她那明媚的五官,粉嫩如透明般的肌肤,当真是人若朝霞,绚丽惊鸿。
这姑娘下了马车,也瞧向巷深处的小门,见那门板开着一条小缝,不由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俗语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伯这也算是艺高不怕藏的深了。”
她这一笑,明媚如同天际洒下的阳光,虽是不带一丝诱惑的本意,但却是瞧着迷人心魂,水样的清澈双眸宛如璀璨的明珠,叫人瞧的直移不开眼。
这女子却正是宏德九年随太后移驾东都的凤阳侯府女主子沈慧安,那年她处理完侯府琐事,眼见着就已经到了太后出京的日子。
恰京城又因杜美珂逃狱之事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凤阳侯府早先便因沈峰一家的重新归宗、杜美珂母女闹出的种种丑闻、慧安和关府的定亲,沈清冤案的掀出而成了京城众人的议论焦点,后又因孙熙祥和杜美珂的服罪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慧安在杜美珂逃狱一事搅起轩然大波时恰好跟随着太后离开京城,这却是正好避开了各种探究和算计的目光,叫自己轻轻松松就置身事外了。
在慧安看来,那杜尚书府的管家孙一顺不过是个下人,便是再体面那也只局限在尚书府中,可他竟有能耐将杜美珂从死牢中偷换出来,这分明一早便是被人设计好的。
而后来这事恰好又被凤阳侯府得知,这只怕也是有心人早先就安排的,欲将凤阳侯府扯进朝堂的浑水中!当时慧安若非刚巧随着太后离开了京城,谁能预料这暗中盯着凤阳侯府的人一计不成,还有多少算计在后面等着她!
孙熙祥刚刚被流放,算计便紧跟着而来,彼时慧安才知道在沈清过世后的数年中,孙熙祥虽是霸着侯府当家人的位置,但对她却也并非全无好处。
起码有孙熙祥站在前头,那些别有居心的人就不会将年幼的她算计在心。孙熙祥虽没有慈父之心,但到底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保障,若不然,她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着这些,慧安对孙熙祥的恨倒是稍减了一些,只是这恨意的消散也可能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随着孙熙祥的离世而消散的。
是的,孙熙祥死了!死在了前往岭南的路上,死于一场寻常的风寒上,也死于慧安所赠的那一包银子。
慧安当年临到孙熙祥出行却叫方嬷嬷送了那一包银子过去,她倒不是完全起的坏心。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慧安心中虽恨虽厌,但也存了一丝隐约的悲悯。
她叫方嬷嬷送那包银子,全赖孙熙祥能不能想的开,会不会使用了。那银子若然孙熙祥懂得如何使用,想的通透,他便该在一早就主动拿出来贿赂了押送的官差,这样起码能叫他在流放途中过的好受一些,到了岭南那些官差也会瞧在他识时务的份上替他多少安排一二。
可若他想不开,还是误在一个贪念上,那这一包银子便是烫手的祸根!
事实证明,孙熙祥到死都没有悔悟。慧安得到的回报,许是孙熙祥知道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故而流放的一路上他将那一包银子守得死死的,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可那随从一道流放岭南的都是犯了重罪的亡命徒,而那些押送的官差更个个不是吃素的,这袋银子孙熙祥怎么可能守得住?
官差只按耐着性子,过了两日见孙熙祥只拿出两锭来打发他们,这便起了厌恶和愤恨之心。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包银子本就该是他们的,孙熙祥这样死死护着如同抢了他们的银子般,这一路他们岂能不恨红了眼,往死里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