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死了。
童优就那么看着他气绝,无能为力。塞外气候恶劣,归途漫漫,尸身带不走,只能就地掩埋。
当年尽忠报国的理想志气,以及十载思乡之情统统化作大漠烟沙,灰飞了。
玉河村逗留五日,随行老兵归家心切,没有守过头七,童优又启程了。
空青醒来睡去,来来回回有个七八次,西凤本意率领残部暗中潜回南诏,不想,竟会在老山岭的兵戈之中,救下女儿。
半夏冷漠,严令手下处理善后,自己却丢下事端远离。
西凤心头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庆幸她走的及时,若非此,自己也不会同爱女重逢。
“青青,你醒了?”西凤怀中拽着女儿不愿撒手,不愿合眼,就这么一直看着,一直守着。
“你怎么在这儿?”空青激动,未曾想又见到父亲。
这个男人爱护她,却又欺骗她,她恨他也爱他,对他失望至极却又心存期待。
“我已打算返回南诏了!”西凤见她问来,招手下属,递上汤药。
“你一旦归去南诏,王是不会放过你的!母亲已说服王,要治你死罪!”空青话落大喘气,她伤及脏腑,能活过来,已是不易。
“哼,那是王还不知道半夏背着他做了什么!况且我已暗中联合阁罗风,届时,到了大理,只会有盛宴款待,王,是不会治我罪的!”西凤话落得意笑起,看定空青又道,“你莫要跟着半夏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你随我一同归去大理吧,将来收服圣教,我老了,它自然就是你的!”
“父亲!我对掌权……咳……对圣教根本没有兴趣!你确定王会放过你?阁罗风只是一介养子!诚节才是正统,王……咳咳……未必会听他的!”空青一语激动,固执咽下的血,又顺着嘴角滑落;看得西凤心疼不已,随即安抚道,“你莫说话了!先行养伤!一切以后再议!”
正月晴朗,白山如画收揽,此一去八日,二月将至。
“你觉得如何?”罗蝎坐定空青床头,面上虽没有表情,空青却晓得她极不耐烦。
“你要是不想陪着我,便去歇息,我好得很!”罗蝎见她如此话白,断然起身,可临到了门前,又折返。
一双赤红双目,就那么盯着她,看的空青头皮发麻。
“你……真的没事?”罗蝎话又来,说着眼神游离开,续道,“比如……有没有觉得……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舒服……”
“什么叫做特别的地方不舒服……”空青闻言好笑,见罗蝎皱眉又复看定她,叹气道,“我是说,比如身体其他地方,毕竟这里没有别的女人了……我们就把话都说开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父亲也晓得?”空青听罢惊愕,这样的暗示,再明了不过。
可被人奸污这等事,她已不想再被别人知晓,更何况,是被父亲知晓。
这是何等耻辱,何等难堪。
她已难以想象,该怎样面对他。
“不……你别紧张……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罗蝎摇头,话落欲言又止,看向空青的神色中,难免带上怜悯,但恰恰正是这怜悯,令她恼怒。
“够了!我也不关心你是怎么知道的!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也莫在言它!你若是敢告诉别人……我便是与你同归于尽,也不会放过你!”空青咬牙言语,愤怒中摔茶盏破碎,泪水又不自觉落下来。
这样软弱无助的自己,使空青害怕了。
罗蝎见得,心中虽有悲悯,却也不敢写于面上,定立半晌之后,推门去,“你的伤是我包的,所以我知道……”她这样说,接着离开。
轮台夜半,城门已闭,戍堡巍巍,弦月婆娑。
零叶昌吉休整半月,与曹疯子分道扬镳,如今他视力大好,薄暮又逢天降甘露,虽然错过了通关的时机,旷野西风之下,难得的湿润空气,却令他心情舒畅。
今夜注定以天为盖,以地为庐。
此即闲适,他又摸出鬼心留下的飞刺把玩,这东西三寸有余,青竹削成,薄的近乎一捏即碎;若非刺尾银质,其重量,或与叶片无别。
下刻,零叶虚指出手,月夜下银光流转,在旷野里余下一线华彩,接着,那光影转瞬兜了个圈,又回到零叶手中。
暗器,零叶绝不是鬼心的对手,他知道,哪怕再给他十年,那也是望尘莫及。
所以他笑了,零叶想,遇上这样的对手,也是一种荣幸。
少顷,不远处飞沙如瀑,铁蹄哒哒,那是大唐旌节。
而后,城门大开,轮台在朦胧月光下,羞涩开帘。
零叶先有一愣,随后于黑暗中混迹军仗,驶入内城。
牒文批过,有官印为鉴,轮台实为营垒,不驻庶民,但没有通关文牒,到了北庭都护府,也进不了城门。
可混入军仗中的人,还不止有他。
零叶同鬼市其实只有一眼对撞,接着即于人群中相互消失,不觅踪影。
即便如此,彼此间亦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相似的暴戾气息,灭不掉,也斩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