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大了,不能总一直攥在手心里,早晚都要放出去历练闯荡!”沈母语重心长地说着,“虽说翼儿从小没出过远门,可他为人慷慨,交际甚广,各省各府的朋友不在少数。如今这世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他交了那么多朋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吴夫人听了一番劝慰,虽然心里依旧悬着,可当着婆婆的面,终究还是装出一副心安模样。
这时,陈氏身边的大丫头春芝悄悄走到雕花槅门旁边。见众人还没有结束进膳,春芝失望地低下了头,又压抑住心底的急切,守在原地等待,间或抬头观望一眼。
陈氏无意间瞥见春芝,瞧她巴头探脑的,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就摆摆手招呼她进来回禀。
这春芝也是个晓分寸、懂规矩的可人儿,袅娜走到沈母前方后,面带恭敬地福了福身。
沈母见她惶惶而来,心知是有事,当下也不拐外抹角,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有事回禀?”
春芝嫣然一笑,回道:“回老太太,我们老爷回家来了,眼下已经到了外门,奴婢是来请太太回去!”
陈氏有两个多月未见丈夫了,心里固然想念得紧,可女人一上了岁数,仿佛爱情已经靠边站,尊老教幼才是重中之重,于是她紧闭双唇,恭恭敬敬坐在沈母肩边布菜。
沈母老于世故,早看穿了儿媳妇的心思,就从容一笑道:“老三难得回家一趟,每回回来,不过是歇息几日,又急三忙四地走了,反倒是委屈你天天顾里又顾外。”见陈氏沉默不言,沈母更觉得她心里苦,索性道:“行了,你平时总巴望着老三回来,现在必定心不在焉,快回去伺候他吧,老身这儿总有他们呢,用不到你尽孝心!”
陈氏纵然归心似箭,可眼见众人吃得正津津有味,委实不好意思中间离席,不由满脸踌躇。
吴夫人夹菜的功夫,见陈氏还在滞留,就爽快笑道:“弟妹不肯走,难不成是怕我介意吗?弟妹尽管放心吧,我虽然嘴上功夫不饶人,可绝不是那尖酸刻薄气量狭小的人!”
陈氏赶忙道:“二嫂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天大地大,长者为尊,老太太尚且还在桌上用饭,我哪敢随便离席呢?”
沈母听完,最先觑了吴夫人一眼,而后才转过头来对向陈氏,道:“别看复儿是个人精儿,可你倒是个糊涂鬼!孝敬,原也不在这上头比较,什么晨昏定省、侍奉汤药,哪一个不比这尽孝?”
沈复听见沈母夸他,眉飞色舞要去歪缠祖母,幸好陈芸有眼色,及时制止了他的胡闹。
“快去吧,别让你老爷等急啦!”沈母气势不容拒绝,几乎是在下逐客令赶人了,“还有,我今个也累了,别让你老爷来打搅我,等下送走他们,我也该安歇了!”
陈氏不敢忤逆婆婆的意思,连忙从黑漆描金绣凳上站起来,而后恭恭敬敬福了福身,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沈雪茹目睹母亲出去,又听闻教子严苛的父亲大人回家了,忍不住送给沈复一缕同情目光。
沈复见她赤裸裸嘲笑自己,抑制不住满腔怒火,也气冲冲地瞪着妹妹表示自己的厉害。
陈芸的座位得天独厚,正好将两人剑拔弩张那一幕看个完全,于是悄悄贴到沈复耳边,轻声细语问:“你和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怎么每回坐到一起,从来没有好聚好散过?”
沈复凝神思索片刻,眼见得沈雪茹开始朝自己看来,迅速贴到陈芸耳边唧哝不停。
沈雪茹心思简单,眼看两人打喳喳,心以为两人在私底下败坏自己,不免又急又气,私下里扯了扯沈雪沅的袖口,嘀咕道:“沅姐姐,你说他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沈雪沅瞟了沈复两人一眼,大大落落道:“我们只管吃我们的饭,何必多管闲事,管他们说什么话呢?”
沈雪茹见二堂姐不关心自己,不由满脸郁闷,从鼻翼重重喷了一口气,然后气咻咻夹了根菜放在碗里,又假若漫不经心地瞧了正在眼眉目传情的哥姐,郁郁不乐地扒了一口饭。
冬天的夜总是降临得特别早,也才申时二刻的光景,外面的天已经麻麻黑了。
天地混沌,白茫茫的雪平面万分空旷,既笼盖住所有的生机,又遮挡了所有的花草。
陈氏思夫心切,脚下如踩了风火轮,踏着满地琼瑶碎玉,慌慌张张进了落梅院。
院里,春蕊、春燕两个刚从堂屋退出来,眼见中馈匆忙赶回来,急急从门口迎上去,恭敬问礼:“夫人!”
陈氏一下子刹住脚步。抬头见屋内灯火通明,陈氏安下心来,问:“老爷在做什么?”
春蕊、春燕互看一眼,委屈道:“老爷猛不丁回来,我们也没有准备,本想先伺候老爷用晚饭,可谁想老爷大发雷霆,不光打翻了我们端去的饭肴,还厉声斥退我们!”
陈氏知道丈夫不是爱发脾气的人,免不得心中狐疑,不及春蕊春燕交代清楚,先急巴巴冲进堂屋里去了。
进了内房,眼瞧沈稼夫端坐在圆桌边,神情严峻,目光冷厉,陈氏心内一揪,以为沈复哪里有了不是,惹怒了丈夫,于是战战兢兢凑上去问:“老爷才从外面回来,怎么一脸不高兴?”
沈稼夫猛然抬头,不满地看了原配夫人一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只要打理好后院即可,问那么多作甚?”
陈氏也算个细心人,眼见丈夫没有单刀直入问罪自己,心知不是沈复招灾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