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感觉身下软绵绵的,睁眼一看,却发现我躺在家里自己的床上,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破军装,腰上缠着武装带,那武装带扎得紧紧的,勒得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我的右手垂在床边儿,可能是睡觉压的,丝毫不听使唤,就那样垂着。
房门突然打开,是妈妈,她老人家端着一碗炸酱面,眼神中充满了怜爱的看着我说:“早就该回来,跑去当什么兵!看把你累的,赶紧起来,把面吃了,这麦子是你爸种的,我给和成了面条,你尝尝”。
我突然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接过了老娘手里的面条,就着一堆面码儿(各式青菜,炸酱面必备)就这样啃嚼起来。
等再一抬头,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我的床边,那如刀削的脸孔上仍然写着“严肃、认真、奋发、图强、强军、崛起”这十个大字,他轻轻地抬起右手,像抚摸兔子一样抚摸着我的脑袋,而左手却从军装里掏出了一瓶地道的北京二锅头,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你想家,想家就回来,别在外面飘了”。
我能感觉到两股热流由眼中涌出,我看着父亲,他老了很多,原本乌黑的短发,现今已夹杂着几许灰色,突然想起,突然想起,我似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如此仔细的看过他。
结果他的二锅头,一口就把酒吞进了肚子里,那酒是咸的,就像海水一样的苦咸味,十分难喝。
我猛烈的咳嗽着,像是被这酒呛得连肺子也要吐出来的样子。耳畔突然传来海水敲打船板的声音,而父亲的声音却渐渐淡去,母亲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刺眼的阳光终于替代家中柔顺的灯管照进了我的瞳孔,我似乎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梦,一个美梦,我试着想让自己再睡过去,哪怕是一会儿也好,让我再多看一眼妈妈,以及那个我曾经憎恨的爸爸。
我的身子仍然泡在海水里,借着太阳的暖意,那海水已经不再冰冷,右手像断了一样毫无知觉的在海水里耷拉着,而我的左手却像是钩子一样仍然死死的挂在那坨兔皮沙袋的绳子上,手指已完全没有知觉,只有手腕能传来一种脱臼后麻木的感觉。
正史因为左手仍能挂在一个着力点上,才不至于让已经漂浮在海面上的我大头朝下的沉浸在海面以下憋死。
海面的风早已停息,看太阳的高度,至少也已经不清晨,但也不再是昨天,因为,那不是夕阳,炙热的光线令我明白,昨夜的暴风雨已经过去,缓缓的微风才是现在海面上的旋律。
左臂已经酸麻、右臂完全指望不上,我努力的踩着水,这样似乎能让胳膊缓一缓力,让血液循环慢慢正常过来,但,我太累了,小腿在不住的哆嗦,继而转为抽筋儿,几次都险些让我垂直着沉进海里。
我试着让左腿由海里抬出海面,挂在另外一个兔皮沙袋上,但这太吃力了,我完全做不到,只好用刚刚缓了些血脉的左臂勾住沙袋,用身体的重量向下重重一压,借着独木船向左稍稍倾斜的那一瞬间,才猛的将左腿挂在预想的那个沙袋上,而后手脚并用,滚进了至少一半海水的小座舱。
我就这样坐在座舱的船底板上,屁股下面是已经被撞翻的那个木凳,很坚硬,顶得我盆骨传来阵阵刺痛,我又向旁边挪了挪,折让船里的积水直接淹过了我的胸口。
再无半点力气改变什么,就这样有气无力的坐着,任由荡漾的积水拍打着我的胸膛,有时还会钻进几滴偷偷流入我的嘴巴,我只想坐着,天底下还有比现今这个姿势更舒服的吗?
至少又是半个小时过去,直至我能感觉到左手手指传来像针扎一样的刺痛,我才用手肘支撑着船板站了起来,旋即又差点晕回积水里。
我的左手手指的指甲脱落了三个,右手手臂上有着非常明显的螺旋形勒痕,那一定是救生绳缠绕的结果,我几乎断定我的右臂就此废了,毕竟勒得太久太久,但这丢卒保车的做法,也是当时没有办法的事情,丢了右胳膊重要还是丢了命重要?我相信答案非常清楚。
许是光线的作用,我发现我的皮肤,又一次呈现出了四年前的样子,稍稍有些透明,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的严重,我似乎能看见手臂下青色的血管里包裹着的血浆,在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有节奏的涌动,不仅仅左臂,连同右臂也是一样,我试着咬了咬左臂的皮肤,却发现并无其他异样的感觉,只是皮肤变得透明了许多。
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四年前也发生过相同的事,还记得吗?在郑和号海难后,我泡在海里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被冲上了海滩,那时的我,手臂不就呈现出了透明状?现今也是,难道,我这皮肤得了什么怪病?
低头借着积水的反光在水面上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脸,却发现脸上一往如初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被海水泡得过久,显得非常苍白,这让我还算欣慰不少。
右手臂伴随着血液的涌动,似乎也在慢慢的恢复着知觉,我内心中默念着:“谢天谢地,我终于再一次的挺了过来,而且,是全须全影儿的挺了过来!”
很久后,尽管浑身仍然虚弱,我却不得不赶紧将仓里的积水排干,这积水我尝了一口,是咸的,很显然是雨水混杂着昨天进入仓里的海水的混合物,这不能喝,假如,我所携带的淡水全都在昨晚的暴风雨中消耗殆尽,那么我确定仍然活不过四十八小时,现在的我身体严重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