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世间的事物都有额定的总和,比如快乐,忧愁,疲惫,面包,牛肉,葡萄酒……
而我,我选择多承担一份哀痛,让他人少承担一份难堪的生活。
我以为我比常人都要宽大的肩膀能更强力的抵抗生活,结果,我是最先倒下的那一个。
我收集起来的哀凄,纷纷化作飞鸟散去,它们叽叽喳喳,聒聒噪噪,对世人讲述着我想隐瞒的故事。
小鸟们在我蜘蛛丝一样的透明的陷阱中挣扎了太久,它们急切的飞翔,根本制止不住。
它们的歌唱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它们用伟大的修辞,把蛛丝伪装成美丽绝望的诗篇,用永不停息的吟唱不厌其烦的,耐心的等待着渺小如昆虫,脆弱如枯木的心灵被捕获。
我曾经聊有兴致的看过蜘蛛捕捉蝴蝶。
蝴蝶它挥着美丽的翅膀试图逃脱,唯一逃脱的是翅膀上均匀覆盖着的粉末。
粉末落下的样子,像哑巴溺水时的呼救。
我看见过的蝴蝶没有一只成功逃离过蜘蛛丝,它们被捆绑,成为蜘蛛的贮备粮,被一点点的啃食,最终变成网上干干瘪瘪小小的风干一团。
心灵被哀歌捕获时也是这样。
一模一样。
脆弱的心灵不愿意看喜剧,这类心灵乐于窥探比他卑微,或者高贵;贫穷,或者富裕;高尚,或者低劣——总之,不是和它同一类人的悲伤。
它们很快就被我想遮盖的事物感染,认为我想创造的是虚伪和谎言,它们拥抱着它们愿意相信的部分,热烈而又张狂的拥抱着哀凄,就像是在用尽全力跳向跳不过去的悬崖。
我已经死了。
死了好久。
头朝下,从希隆古堡跳了下去。
我同这些脆弱幼稚的心灵一样,弱小得对这些场景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去接受。
我的民接纳了哀凄,叫个不停的飞鸟仍然歌唱着哀凄,哀凄的心灵改变了我的民,我的民改变了我的城,我曾一人承担的苦难一齐爆发,我的城,变成了哀城。
城中的飞鸟漫天飞舞,快要占领哀城的天,它们从我的血液中飞出,用故事影响着子民,他们曾经的思维被吃掉,开口闭口都是哀哀凄凄,悲悲惨惨。
我亲眼看到过,已经有飞鸟从他们口舌中孵化,直飞入天,在我的城市上盘旋。
羽毛落进了土壤,长处新的飞鸟。
我不知道我在哪,我只知道我永远在哀城,哪里有哀伤,我就在哪里。
我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希隆古堡的塔尖,不用低头就看到墓园的翻新的土壤,我像是一只没有羽翼的鸟,不断在风中飘摇,我像是哀城恍惚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存在,模模糊糊的消失。
我没有了具体的形态,但我仍然感受到我的手死死捂住了脸,我还感受到,我不忍直视,又目不转睛的透过指缝看着我的城。
诗人节到了,哀民放下了繁重的工作,齐聚到了教堂前,教士们这天放下了严肃的面孔,用信徒最喜欢的方式布道。
脏兮兮的居民围坐在教堂前临时搭建的戏台下,他们喝着淡啤酒,他们脸上的笑容,幸福而麻木,有一种’今天是诗人节,我必须笑’的强迫感。
教士们这天没有穿黑衣服,他们按照这诗文中的记录精心打扮,身上穿着五彩斑斓的补丁衣服,还有能藏在黑夜中的黑袍子——现在他们是扮演诗人和强盗的教士。
他们在细节上花了些功夫,尤其是诗人的扮演者,他在耳朵上别了一支鹅毛笔,帽子上还插了两支,最要夸奖的,是右手的指节上有淡淡的墨水印记。
教士——诗人拿着一袋钱在高歌。
“我毕生的心血换来了这点点成果,我在无人问津时写作,从豪情满志到惶惶不安;我在巨大的幻想中写作,从精力充沛到食不果腹,我曾经体壮如牛,现在瘦的两支鹅毛笔就能遮掩住我半个身子;我在空前的无助中写作,我在绝望的诗中等待我的救赎。”
诗人把钱袋打开,像闻到刚出炉的面包,他嗅了又嗅。
观众被这个滑稽的表情逗乐。
“谁能想到呢?在我的韵文成为废纸,我的史诗没有读者,我的心血无人问津的时候,我用最厌恶的情书赚了钱。那个贵族,明明不识字,却有五百本书,明明不会写字,却有五百只鹅毛笔,他聘我为他写情书,送给一位和他一样愚蠢的村妇。”
诗人又闻了闻钱袋,“这是肤浅的价值,是我放下诗人的尊严后不等价的交换,如果真要交换我的才华,他需要给我一个采石场。我书写了比臭虫还短命的爱情来吃饭,我愤怒,但是,它足够填饱我饿了很久的腹。”
诗人看着钱袋的样子,像看到了爱情,他宠溺的用脸蹭着钱袋,这个滑稽的表情又引来观众的大笑。
“我居无定所,没有地方藏钱,我想,把钱藏在哀王的棺下,最为稳妥,毕竟没有人敢打扰哀王的长眠。”
看到这里,观众没有笑,我笑了,你们不知道,我死后就没有睡过。
诗人的抱怨和收获结束了,戏剧到达了最高潮,胖胖的教士扮演着强盗走上了戏台,他拍着大肚子在问诗人,“我听到了,你把钱放在哀王棺下?”
“诗人怎么会有钱?钱会让敏感的心麻木。”
强盗推开了诗人,打开了棺,提出了诗人的钱,他晃了晃,钱袋里哗哗的响。
诗人去抢让他麻木的钱,却被刀子捅穿,血流不止。
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