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欲静而风不止。
慕容峋一双剑眉显著挑起。他不接话,转身回看,确定霍启和绣峦所候之处,距离够远。
然后他转回来,完全敛了逸致,目色炯然看进她眼睛:“我真是将你惯坏了。”
竞庭歌约莫明白他意思。但在她看来,他不该用这种因小失大的思路来评估事情。
“未提前同你说就擅自做这种口头承诺,是我的错失。但机会难得,阮仲这枚好棋,我们必得用了。”
“崟国内乱,与蔚国何干?我们为何要趟这滩浑水?”
竞庭歌没好气,“我这两年,简直对牛弹琴。”她鼓了腮帮子,抓一把鱼食用力撒向波澜横生的湖面,“蔚国要争天下,打算怎么争?就凭夙缅谷那些囤兵?”
接下来的话她说得极轻,似乎不愿被哪怕半缕湖风传走只言片语——
“只有两种思路。要么,扩张蔚国势力,来日与祁国一决高下;要么,与崟国联手,一致对祁。无论哪种方式,都需要时间;而无论哪种方式,我们都要参与崟国这场兵变。”
“我不明白。”他费了些功夫尝试,仍觉荒谬,“如果要通过吞并崟国完成扩张,放任他们内斗消耗,再行出手,不是更好?如果要联手,崟国那边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们何必一上来就站队?阮仲,”他蹙眉,眼中不屑一闪而逝,“他有多大能耐?如果没成呢?我何必因此得罪阮佋?”
竞庭歌望着漂浮在幽蓝湖面上那些无人问津的鱼食,数十条九纹龙锦鲤已经四散而去。倒是些饱足自知的,她默默想。
慕容峋见她不言,继续道:“他一个要逼宫的人,在自己地盘上都攒不够支持,还要借助外援,就这点本事,如果是我,便不会押注。”
“阮佋生性多疑,崟国军权集中,他要争取兵力,不是易事。但说到底,他成与不成,我并不在乎。我只是要借此,让蔚国兵士名正言顺入崟国境。”
慕容峋心下微震,“此举何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霍衍的兵练得如何,也该试一试了。”
秋日湖风骤然萧索,裹挟着对岸枯叶自西向东扫荡过来。慕容峋变了脸色,死死盯着那些风漩中凌乱的枯叶,语意沉沉:“你是说,攻打崟国?”
竞庭歌面色如常,走近两步至他身边,耳畔恰及对方肩头,“是智取。如此机会,千载难逢。”
比湖水更深的沉默。以至于风声竟隐隐透出激昂意味。
“且不说我们胜算几何。如此动作,你让祁国怎么想?”
“你以为我们不动崟国,顾星朗就会觉得你偏安一隅毫无野心?”
“我即位以来,一直是这么做的。”
竞庭歌轻嗤:“我们是在尽力低调,但时局如此,没人会真的将表面态度当回事。顾星朗更不会。他是看牌面的人。我来了苍梧助你,这两年你落实新政颇有成效,蔚国势头正劲,怕是早就被他列为了头等隐患。”
“壮大本国,不见得就有争天下之心。我们还没准备好,无谓过早暴露心志。只要我们不动作,他就是猜忌,也不能怎样;一旦出兵崟国,这对立之势可就摆在明面上了。”
“所以我们是去襄助锐王殿下。”她目光明亮,一字一句吐得清晰,“蔚君陛下受锐王求援,派兵相助,乃义师。”
“所以呢?”慕容峋抬头,望向哪怕阴郁却依然高远的苍梧天空,“踏上崟国土,你待如何?入了锁宁城,又当如何?假设天遂人愿,阮仲顺利登基,结果也是联盟。何来智取之说?”
“如果阮仲在这场兵变中死了呢?如果最后两败俱伤,阮氏父子齐齐殒命呢?”
跟先前一样,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听在慕容峋耳朵里,却变成了一团浆糊。或者说,他将它们处理成了一团浆糊。
“你说什么?”
因为那拎不清的浆糊感,他能想到唯一的接话方式,只有反问。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都会死。阮仲,阮佋,阮佶,还有慕容嶙。”
论杀人,慕容峋战力强劲。但论杀心,他自忖不如兄长慕容嶙,恐怕,也不如竞庭歌——
有时候他会想,或者因为她从未亲自动过手?因为无须动手,只凭脑子构思,所以谁会死、谁得死这种话,总能比较轻易从她嘴里说出来。
说出来了,自有人执行,她只须等待结果。不成,再起一计,再杀,直至目标达成。
这一点,他早已见识过。
那张且明丽且婉媚又隐隐透着端肃的脸,与此刻湖风天色都相衬。他转眼去看,蓦然想起她入苍梧城那日,似乎也是这样的阴天,马车停在他的睦王府前,她下来,就像携了满城的风。
如此美丽桀骜又带些肃杀气的姑娘,他游戏人间十八年,未曾见过。
而她当时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岁。
她走到他面前,声音凌然也如苍梧终年不止的长风,她说:
我叫竞庭歌。来帮你入主御徖殿。
若非这名字耳熟,而她满眼声势夺人如山如海,他几乎要以为是谁设计的一场明目张胆美人计。
后来她告诉他:“你爽快一笑迎我进去,我便知道没选错人。”
而他没告诉她的是,他爽快迎她进去,不过因为她美貌又特别。他着迷于世间一切美丽之人事,尤其与众不同的那些。至于御徖殿那句话,他当时并没有听进去,更不觉得这小姑娘能对这场夺嫡大战造成影响。
直到御徖殿高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