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狱卒和四个狱警,显然有些意外,他们没有看到他们所想象的画面来。
陈叫山此际坐在一号大监室里,悠然自,屁股底下,是白爷的椅子,整个监狱独一无二的椅子……
应该有血流,淤青,歪歪斜斜着哭爹喊娘的,无论是测火的,或是受火的,总该有一方的。可是现在呢,监室里的犯人们,一如平常,睡觉,发呆,望窗外,编着茅草玩;陈叫山则亦是毫发未伤,头发一丝不乱……
依照一队长给予他们的指示,老狱卒原本想着,问题再简单不过:陈叫山是狼狈不堪,求饶不止,迫切希望离开,便可带他去上慢火;倘是监室内的犯人们七零八落,被陈叫山拾掇,那就带陈叫山去上猛火。
现在呢,谁会想到这么个情形?一颗鸡蛋,随手往茶杯沿沿上一放,居然都能立得稳稳当当,不朝杯子里掉,不朝外面跌,邪了门了哩……
老狱卒毕竟多年经验,走过来,冲白爷略略欠身,“白爷,陈犯叫山在你这儿住着,不碍事吧?”
白爷“嘿”一笑,连连拍着老狱卒的肩膀,“老怪,我能有啥碍事?可你也要问问人家,看人家碍不碍事嘛……”
老狱卒“嗯”了一声,点点头,便要朝外走,刚走出一步,白爷一把扯住了老狱卒的袖子,“老怪,给伙房丑八他们说一声,昨个晌午弄那白菜帮子汤,盐可重了些噢c厨师都懂一个理儿,盐少了,可以再加,一下整多了,可就没改救了……”
老狱卒一愣。
白爷冲着陈叫山一挑手指,“起来吧,坐着倒是站着舒服,但这椅子是留给我这腿脚不灵便的老汉家坐的……你跟老怪他们出去看看,快过年了,不晓得厨房里的盐备好了没有……”
老狱卒听着白爷这几句话,句句都是话里有话,换作旁人来听,兴许就听不出味儿,但老狱卒毕竟年岁在这儿,心下有了数……
陈叫山随老狱卒和四个狱警,出了一号大监室,走过一个长廊,开了一道铁栅栏大门,朝左拐,走不远,便来到了一队长的房间跟前。
陈叫山站在门外候着,老狱卒进了房间,过了不多时,一队长出来了,上下打量了陈叫山一番,便说,“赵监长有点事儿找你,你过去一趟……”
陈叫山便又随着老狱卒和四个狱警,朝赵监长的房间走去,走在走廊里,陈叫山仔细品味着白爷交代的话,“是上慢火,就慢着来,是上猛火,就猛着来,不用怕!”
“呶,那边就是赵监长的住处,你自己过去吧!”老狱卒伸手一指。
陈叫山来到赵监长的房间门口,在抬手敲门一瞬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把好多事情都想清楚了……
陈叫山并没有以“赵监长,你找我有事?”来开头,而是说,“赵监长好,杨秘书交代过我一些事儿,我想和你谈谈……”
赵大世原本是平平躺在竹躺椅上,两条腿交叉着架在桌子上的,一听陈叫山提到了杨秘书,瞬间将腿一收,猛地坐直了身子……
城东监狱的水很深,陈叫山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想到无数种可能,酷刑,劳作,围殴,流放,甚至是枪毙。在坐在大木桶里洗澡时,陈叫山把所能想到的,全然想了一遍……
在进入一号大监室后,经过“逮虱子”节目,兴许别的犯人都没有看出端倪来,但自己以武功护体的真相,还是被白爷看出来了。而后,在疤龙和独眼向白爷请示,要不要给陈叫山来个“霸王硬上弓”时,白爷犹豫了,最终暗示以“跨尿骚”来考验……
出乎白爷的预料,同时,又在白爷的预料之中,陈叫山先是隐忍,而后爆发,便觉着陈叫山身上的东西,太有可究之处……
城东监狱,几千号人,除了自己,陈叫山是独一无二的!白爷这样跟自己说。
在白爷向陈叫山递去木梳时,白爷便决定了,如此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不能让其这样自怨自艾,沉沦迷失在这监狱里。
那一刻里,陈叫山乱糟糟如鸟窝一般的头发,和他脸上的血,他帮金刚和癞子拾掇胳膊和腿时的情境,在正午的阳光下,闪晃成一种怪的图景……白爷觉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但又太过简单了些……
白爷想听陈叫山的故事,白爷便用自己的座椅,来诠释自己的判断和眼光……
白爷听完了陈叫山的细述,越发在心底怜惜了陈叫山,怜惜了自己,怜惜年轻时自己的缺乏恒我,数十年的牢狱时光……
如此,陈叫山在最短的时间里,探清了城东监狱的水深水浅……陈叫山没有料到,白爷也没有料到,陈叫山说不清楚,白爷也说不清楚这是惺惺相惜?这是同病相怜?这是一种寄托与期望?或者,这是一种冥冥之中,人们时常挂在嘴边嚼烂了的“缘分”?
赵大世是个心狠起来,可以吃人不吐骨头,胆小起来,走路都怕被蚂蚁叮的把式。他在城东监狱熬够了岁月,一心想着要离开,而一队长又时时盼着赵大世早些离开,他们的愿望,如此一致,他们的心狠与胆小,也便一致这些事情,陈叫山不知道,但白爷知道……
秦排长和杨秘书,以及督军府里的人的情况,陈叫山并不知道,白爷更不知道,但白爷知道一点赵大世和一队长,他们更对秦排长和杨秘书知之甚少……
经过一个晌午的交流,陈叫山虽没有完全体会到“恒我”的真髓,但较之初来城东监狱时,已然变得通透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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