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冰湖湖面,忽然反向掀起涟漪,与水边鸟群和白马饮水时的波纹对冲抵消,云驹动动尖尖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鸟儿转喜为忧的哀婉歌声中、从反向水波荡起的源头处,响起了悲哀的七弦琴声。
刹那间,冰湖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而天气并未转为寒冬,气温并没有下降。
水光潋滟的湖面,就这样在悲切的琴声中迅速冰封。
冰凌扩展到湖边浅水,百灵鸟群哀伤不已,伴随着断肠七弦琴,歌唱声泣血一般,倏倏全部飞离。
云驹不知所措,受惊之下蹬蹄后退几步赶紧上岸,免得被结冰的湖面冻住,听着琴音比冰湖湖水还要寒凉,听着百灵鸟群哀鸣不断,云驹的眼睛里不知为何翻滚出了热泪。
这祭奠亡灵的琴音啊——
百灵鸟群齐齐掠过低空,云驹也紧随其后,踏着冰湖湖面健步而行。
马蹄力道大,着力点有限,故而几步踏下去,直接破开了厚厚的冰层,一路横向劈开冰湖冰面,冰块冰晶翻滚进入湖水,要好一阵才能逐渐平息。
鸟群发出持续的悲鸣声,云驹不知所措,亦步亦趋紧随其后,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不经意转头间,似乎看到了那个在湖岸抚琴的白袍公子,貌似叶时禹。
翻过东雷震国与风临城交界的险俞山,越过熟悉的风临城,云驹旋风一样冲进城门,在城中飞奔,几乎转眼之间冲出了城门,只需要短短一口气的功夫。
他从来没有这般酣畅淋漓过。
模模糊糊中,祁北好像听到了小碎跟谁说话的声音:“……又喘不过气了……瞧他眼睛在翻动,是不是做梦了?”
“我来看看。”
管他是谁在说话呢。祁北可一点儿不想从这一场跨越夏源之地的浪漫追逐中醒过来,他愿意以四蹄为风,追随百灵鸟群从西方一抹残阳,横跨大陆,翻过崇山峻岭,直至东边日出的朝霞万丈。
为首的百灵鸟,也就是那只最先试探着与云驹共饮一湖水的温柔鸟儿,张开嘴喙,以极其嘹亮的歌喉震天一鸣,刹那间,从四面八方飞来了无数种无数只大大小小的鸟儿,在百灵鸟的号召之下一起向东飞去。
于是,云驹从风临城海边下水,跟随数量越来越庞大的鸟群,乘风破浪跨过东海,越过荒凉的海神娘娘岛,往极东边的东桑群岛去了。
唔,这可是一个落满了百鸟的地方,不失为一个可以永远停留的美丽岛屿。
铺天盖地的鸟群中,云驹盯准了数量有限的百灵鸟,尤其是最与他亲近的那只,围着他飞来飞去,悠扬嘹亮的歌声从日初唱到日落,好像真的能够减缓他中毒之苦。
百鸟栖息在东桑岛上一棵枯死的树枝上,与其它鸟儿并排着落满枝头。
云驹仰起脖子来看,这棵死树好像参天般高,一眼望不到插入云霄之后的顶端。树上数不过来的鸟儿开始抖落羽毛,一大片接着一大片,就好像飘起了席卷天地的鹅毛大雪一般。
云驹开心地满地撒欢儿,滚来滚去直到浑身沾满了鸟儿的羽毛。
再次抬头,在重重叠叠的白羽之后,就在那只百灵鸟停留的枯死的树枝上,似乎坐着个人的背影。
——是她吗?
祁北挣扎着伸出手,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嗓子火辣辣发不出来声音:“百……”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个女子。
他惊喜极了:“百灵夫人。”
漱漱落下的大片羽毛挡住了祁北的视线,可他总觉得那女子就是百灵夫人。
云驹开心地扬起蹄子,朝着她飞奔过去。
可,刹那间,无数片雪白的羽毛同时被点燃,烧起了可怕的熊熊大火。火势铺天盖地,瞬间吞没枯死的扶桑树和东桑群岛,吞没百鸟群的同时顺着通天高的树干直冲云霄,给苍芎挂上了可怖的红色朝霞。
云驹窜开,躲避烧身大火,惊叫:“百灵夫人!”
他耳边传来的却是不属于百灵夫人的声音:“……你看看他,中毒烧糊涂了,一路上来直说胡话。”
祁北想要大叫:“不是胡话!你们快看,烧起来了!整座岛烧起来了!可怎么办?百灵鸟都烧起来了,百灵夫人就在火里,我救不出来她!”
“还想着救她。你啊,这条命当真给她了吗?”
祁北的嗓子,很快就呛了浓浓灰烟,火辣辣的喊不出声。
来不及了,要赶紧救下百灵夫人!
祁北如何能忍受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左右找不到出路,索性仗着自己的真身云驹是金乌神坐骑,应当不怕火烧,冲进东桑岛熊熊火海之中,朝着坐在树上那人影就去了。
可这火,哪里是人间烧饭时点燃的普通火?皮毛立刻被引燃,顾不得了。云驹哪里来得及在意灼身的痛楚?反正,中了毒身上也疼,天火烧着身上也疼,他干脆重新使出顿感的招数,用坚强的意志忽视掉凡人神经无法忍受的痛苦,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救下火中的百灵夫人。
他成功冲到了她的身边。只有她死这件事,他是万万不允许的。
“百灵——”
耳边的声音好像小碎。难道小碎也在这个幻境当中吗?
“——主人你听听,他人都快断气了,满脑子想的还是百灵夫人。我真的没办法啦。主人您说,云驹跟百灵是不是真该有段缘分?不然老天怎么忍心看他这么痛苦?”
另一个稍微陌生的声音吟诗一般:“世间缘分皆有因果,只是两个人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