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铃在为梦境苦恼的时候,胡丁正在痛哭。等到华铃晚上从韩江散心回来时,胡丁早已离开了被搅得乱七八糟的苗家。
她痛哭的理由无非就是苗家被抄了,她无处可去了。身边又只剩下了前些天还在跟她闹矛盾的鄱木了。一个富贵人家的美妾如果抛去了面子坐在大门口痛哭,大概是因为她的美貌从此没有了用武之地。
鄱木连哄人都不会。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胡丁不得已转过来对着她的脸哭。可鄱木依旧没有一点表示。
“现在,又成了两个人了,”胡丁抹着眼泪,“要不然你继续去歌楼上唱你的。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鄱木沉默良久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跟着你。”
苗家门前一片被人踩陷的草地,其中还滚落了不知道哪一夜的露水。胡丁的鞋面渐渐地有了湿意,她不得不提起裙摆站起来,泪珠从脸上飞驰而过,与露水滚在一起。
“你跟着我有什么出路?我如今是没人要的,你跟着也不会落着什么好处的。”
“我不想要落好处。”鄱木继续与胡丁单调的问答。
“那你想要什么?”胡丁把脸上半干的泪水精细地揩尽,抬头问。
真是个怪丫头。
“我想要跟着你。”鄱木毫不犹豫地说。
第一次听到鄱木开口说话时,胡丁并没有为她动听的声音惊讶。歌妓出身的她听过各种各样清亮的小嗓。鄱木的嗓音放在其中,只算得上是璞玉的水平。底子不错,但缺乏系统的训练,因而说话仍和那些野丫头一样,没有歌妓那股子婷婷袅袅的气韵在里面。
可胡丁这么想时,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鄱木。她罕见地提起兴趣坐在席间听着鄱木唱了几段,暗暗为她质朴的表演喝彩。胡丁很久没有这样舒服惬意地听过歌了。其他歌妓唱曲时,她想的大多是她们会不会夺了自己的风头之类的事情。
但过了两个艳阳天以后,鄱木却因为不愿改换打扮被歌楼上的众人排挤,不敢回来。胡丁问遍了众人没有结果,明白了大家都没有要找鄱木的意思以后,只好自己出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跑出来,
胡丁记得那是一场酷热的寻找。太阳暴晒了一整天的地皮蒸腾出仅剩的水分,把胡丁的两脚蒸得热烘烘的。她的袜子里还蕴了半管水,黏糊在小腿上,这感觉让胡丁反胃不已。但最让她难过的还是过往的行人。看见一位热得满脸通红的歌妓独自出门时,左右行人的眼神几乎要把胡丁扒光了裸露在黄昏下供人耻笑。在歌楼里时她是颦笑皆风情的歌妓,可出了门,她就只是一个为了同族妹子烦心的小姑娘罢了。
在见到鄱木的第一眼时胡丁就认出了她头上的金缕子,知道她与自己相同,都来自南越族。至于她为什么会被卖进歌楼,胡丁直到现在也没能从她的口中问出来。不过罢了,探听出来又能怎样呢?如果是个悲情的故事,那么没有人会愿意倾听时隔多年没有任何意义的安慰之语。
胡丁找到鄱木的时候她正发着热。不过不同于胡丁焦虑心切的热,而是真正骇人的滚烫。仅凭胡丁一个人是扛不起来鄱木的,她只能厚着脸皮求过路人帮忙。有好事的不愿失了这段救美的差使,殷勤帮忙,胡丁只得忍受了他的目光应下,边走边表示感谢。
回到歌楼以后姑娘们都说这是流行的热病,挨近了就会传染,进而纷纷逃避。胡丁自然也不想管这个麻烦,让那献殷勤的扛了鄱木放到她原本睡的小房间里去,谢过他以后自己也立刻赶去沐浴。她一边抚摸自己纤细的手指检查有没有伤着碰着,一边回想方才见到鄱木时的场景。
她倒在一座村子不远处荒废许久的大院门前。嘴里还念叨着发热后的胡话。朦胧之间,胡丁好像想起了鄱木第一次到歌楼时她头顶的金缕子晃个不停的样子。
从高高的浴桶里出来,胡丁随手拿一碗清水来喝。自己在这个歌楼里充其量算是个新人,却由于秀丽的外表和出众的歌声而破格提拔,一直到了与歌楼上的大姑娘们平起平坐的位置。她每天不知疲倦地唱着来往的客人爱听的曲,却从来没有闲暇为自己唱一首。今天得亏那位“得了热病”的鄱木把所有的客人都吓退了,胡丁得以有现在这样的时间休息,她准备为自己唱上一首。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嫌屋里湿气深重,不减闷热,胡丁又转着脑袋唱到:“佳期四五,问黄昏来否。说与低帷月明后。怕重门不锁,仙犬窥人,愁未稳花影匆匆分手。”
胡丁不愿意开窗,怕干燥拥挤着进屋烦她。一碗清水见了底,她抚一抚胸口,接着刚刚没唱完的继续:
“鸡缸三两盏,力薄春醪,何事卿卿便中酒,翻唤养娘眠,底事谁知,灯一点尚悬红豆。恨咫尺绳河隔三桥,全不管黄姑,夜深来又。”
夜深来又,夜深来又...胡丁伏案休息,全然未查第二日将要来临的变故。露重熄灯,但愿那个南越族的小姑娘正在慢慢好转。胡丁清醒时从未这样心软过。
第二天胡丁就被苗松看上进了苗家。她不愿让鄱木一个人留在歌楼里,就不顾她还未痊愈,硬是把她带到了苗松面前。见面时胡丁皱着眉头帮她把脑后绞在一起的金缕子穗儿分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憔悴样子,可怎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