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迷时,萧珪坐上船,走了。
咸宜公主坐在船舱里,侧着身子看着江面上,那四个挂在船上渐行渐远的灯笼,眼神比今晚的夜色还要凄迷,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
一向大大咧咧的唐昌公主,都被咸宜公主这副忧伤而沉重的表情,勾起了恻隐之心。她坐到咸宜公主的身边来,双手轻轻的扶着咸宜公主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道:“夜色深了,我们回去吧?”
咸宜公主仍是怔怔的看着那些灯笼,恍然如痴,沉默不语。
这时,薛锈从乐师那里取来琵琶,走进了船舱。
唐昌公主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不要吵闹。
咸宜公主却回过了头来,看着薛锈微然一笑,说道:“多谢你了,薛驸马。”
“不客气。”薛锈只好将琵琶拿过来,交给了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接过琵琶,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来给你们,演奏一曲吧?”
“好啊!”唐昌公主和薛锈当然没理由拒绝,连忙坐在了一旁,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咸宜公主抱着琵琶转过了身去,对着窗户坐着,看着江面上已经走远的那几个小小的灯笼光影。
她的手抚到了琵琶弦上,低声的自语,“原本,我是想要弹给你听。但是你,走得太急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离她很近的唐昌公主都没能听得清楚。
然后,她拨动了琴弦。
一首悠扬而美妙的曲子,奏响在洛水的夜空之下。
精通音律的薛锈,一开始感觉这首曲子有些熟悉,仿佛是在哪里听过。渐渐的,他又觉得这首曲子清丽而脱俗,甚至曲高而寡和,自己以前应该是没有听过。否则像这样出彩的曲子,自己没理由不将它牢牢的记住。
到后来,薛锈是彻底的被这掠动人心的琵琶曲,给惊艳到了。
那些由琵琶弦上诞生的每一个音符,仿佛都像是拥有鲜活的生命,在充满激情和灵性的自由跳跃。他们似乎能够主动的钻进人们的耳朵里,寻到人们的心脏,然后勾起深藏每人心间的那些琴弦,与之产生强烈的共鸣!
薛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那些青衣白马踏残雪的玩伴,那些月光之下卷珠帘的朦胧少女,那些在世事的磨励当中不断冷却的少年热血,还有那些不及出征就已阵亡的雄心壮志……
不知何时,薛锈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
他连忙伸手拿起一杯酒,以掩面饮酒的动作做为掩饰,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睛。
放下酒杯时,薛锈惊讶的看到,唐昌公主正在用一幅手帕,擦拭自己的脸宠。
眼见这一幕,薛锈当真十分的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惊。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妻子一向大大咧咧,简直可以用没心没肺来形容。
为什么,竟连她也会被咸宜公主的曲声打动,甚至流泪?
咸宜公主不停的弹着琵琶。就这一首曲子,她至少已经循环的弹了三遍。
船舱外,所有那些乐师、舞伎和船工,全都安安的静静的坐着,听着。没有一个人乱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一刻,每一个人仿佛都在聆听自己心弦的声音,都在与自己的回忆深情缠绵。
咸宜公主一直看着江面上的那几点光火,直到它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她一边弹着曲子,嘴唇一边轻启轻噏,好像是在无声的吟唱。
唐昌公主看出来了,这首曲子应该是配有歌词的。但是,咸宜公主不想唱出声来。
到这时,薛锈也终于是想起来了。
这首曲子,自己的确是听过。当初的第一次临江阁宴会之上,咸宜公主就曾经将它弹唱过一次。只不过现在,这首曲子又有了多处的大幅度的修改。显然,它比以前更加完美,也更加符合歌词的韵味与意境了。
那些咸宜公主未曾唱出口的歌词,就是萧珪写的那一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终于,江面上的四点灯光,彻底消失不见了。
咸宜公主的琴声,嘎然而止。
唐昌公主恍然一怔回过神来,连忙坐到咸宜公主的身边来,拿起手帕,替她擦拭脸庞。
“我以后,再也不弹琵琶了。”咸宜公主怔怔的看着只剩月光倒影的江面,喃喃的说道,“再也不弹……”
唐昌公主看到她这副样子都好一阵心酸,连忙在身后挥手示意薛锈出去。
薛锈连忙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船舱,将门掩上,把甲板上的其他人也都一并轰走了。
咸宜公主,突然泪如泉涌。
唐昌公主不仅心酸,也有一些慌了,连忙用手帕替她擦拭眼泪,小声道:“傻妹子,何必呢?”
咸宜公主微微鼓起腮帮,用力的抿着嘴,明显是一副很受伤也倔强的表情,说道:“四姐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不值得我为他心伤,对吗?”
“……”唐昌公主顿时错愕无语。
咸宜公主就当她是默认了,撇了撇嘴,有点恨恨的意味,说道:“我才不是为他心伤呢!……我是为了,我自己!”
“说什么傻话?”唐昌公主连忙道,“你是圣人最宠爱的宝贝女儿,你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天底下有成千上万的人对你充满仰慕与嫉妒,他们都想拥有你这样的生活,却永远只能是幻想。”
“最宠爱,最尊重,万千人的仰幕,万千人的嫉妒……”咸宜公主喃喃的念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