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头盖脸的雨点子溅起泥泞和尘埃,冲刷着一切,像阻隔了整个天地一般令人无法呼吸,无法挣脱,无法与之抗衡。
“娘娘!”夏蝉几乎是连抱带拖的将德妃弄进寝殿之中,却瞧她浑浑噩噩颤栗不已,赶紧吩咐宫人为她沐浴更衣。
此刻虽是夏天,但雨水却凉,打在人身上,像挨了石子一般。
苏妍雪在雨中哭了那一场,任宫人为她更衣洗漱,像个木偶动也不动。
夏蝉心疼不已,找了件厚实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轻声说道:“娘娘这是何必呢,别再伤了自己的身子。”
苏妍雪看她一眼,又缓缓摇头,在窗边软榻上坐定。
窗子虽关的严实,但透过云母打磨的明瓦窗依旧可以欣赏雨打芭蕉的盛景。
方才抱莲瓣兰的小太监依旧跪在雨中,像一截瘦骨伶仃的枯木,于风雨中摇曳无根。
“本宫得选入宫的时候,本不是这样的……”
她依稀记得去年也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入的宫。
那时候的她也如陆初容一般,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但她更愿为自己而活,遵从本心是她一贯的处事原则。
她不在意皇后之位,不在意帝王恩宠,甚至不在意能不能为母家争取到什么。
她被教养于深闺赋,又能触类皆旁通。
琴棋书画于她,不过是修身养性,满京盛赞于她,不过就是那么一点虚荣。
她不想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活成一个怨妇,亦不想为了一个男人去拈酸吃醋勾心斗角。
她厌弃又鄙夷那些深宫后宅的女人,她们的灵魂得多贫瘠孤独,才会将自己变成一株依附男人的蒲草?
但她没想到自己终是活成了自己最厌弃的样子,只因那人是陈元沣。
她想与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少年天子与她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春日里明光正好。
那天,他迎着朝阳信步而来,绣有蟠龙的夹衣勒出他一段劲瘦的腰身。
他是一国之君,身上没有纨绔膏粱的脂粉气,也不似市井粗民的鲁莽。
像一株亟待舒枝展叶的玉树,又像天边才振翅飞回的孤雁。
如今想起,她只记得当时陈元沣的眼睛很亮,与人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对方的眸子,似要用眼底的缱绻将人沉溺其中。
“这是宫中开的第一朵茶花,朕听闻苏大才女偏爱花中君子,便以此相赠,也不知配不配得上。”
他说完,小饺子便捧上一株双色茶来,栽在盆中,瞧着也是在花房精心娇养而成,一如她。
她含笑收下,从未像此刻这般感激旁人给她的虚名。
羞怯间抬眸看他,却也捕获到他的一分羞赧。
少年天子说:“朕第一次纳妃,想是有许多不足之处,相处日久自会多加注意。”
“你没有不足之处……”此时此刻,苏妍雪扶窗而坐,看着窗外轰隆隆的大雨像天河倾泻。
“你没有不足之处,你也有你的苦衷,你的不容易……”她深深闭了一下眼睛:“与陆九日日相对已经让你筋疲力竭满心厌恶,我却还这般不知好歹,自怨自艾让你左右为难,还如何能助你成事?”
夏蝉看她情绪稍稍安稳些了,便为那小太监求情:“娘娘既是想开了,就不要再让那碍眼的东西跪着了。”
“权当是跪那死去的莲瓣兰吧。”她懒懒的闭上眼睛,却不想再搭理旁人。
夏蝉无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滂沱大雨中腰都直不起来的小太监。
都说夏日里的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场雨下了足足半日却没有要停的架势。
本是瓢泼一般轰然而至,又逐渐转作淅淅沥沥,像断了线的珠子,总也落不干净。
陆初容一看雨势变小就赶紧招呼徐贵人:“八成是要停了,你不回去吗?”
徐贵人从太后的康宁宫出来便径直来了鸣鸾宫,说是听闻陆妃贵体欠安特地来探病的。
陆初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加上二人平时也没什么深厚的交集,多少带着些戒备。
徐贵人先是谢了她昨日赠送的湖石假山,又开始闲话家常。
结果话没说上几句,天上就轰隆隆一阵雷响下起了大雨,徐贵人彻底被拦在了鸣鸾宫。
但她也没闲着,让小宫女拿来针线,索性坐在廊下教陆初容绣起花鸟,还不忘传授自己的独家技艺。
但陆初容哪受得了这个啊,心中燥闷不堪,只盼着雨快停了的好。
此刻雨水渐小,徐贵人也攀着窗子探看:“哎呀,怎么就停了呢,嫔妾还想跟陆妃娘娘多说两句话呢。”
陆初容干笑:“以后有的是机会,小双子,快,给徐贵人拿伞来!”
后者放下手上的绣品,莞尔笑道:“行吧,嫔妾在鸣鸾宫也叨扰多时了,这就告退了,这后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娘娘若是觉得烦闷无趣,倒可以随时叫嫔妾来解解闷。”
“好好好!本宫会的!”陆初容忙不迭将人送出去。
徐贵人还一步三回头的跟她说话,瞧着还有些依依不舍。
待她终于跨了门槛出宫门关上。
她不是不知徐贵人为何而来,左不过是靠近大树好乘凉罢了。
以前对徐贵人而言,这棵大树是德妃,和德妃处好关系就算不得宠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揣摩,她八成已将这棵大树换成了她陆初容。
忍不住搓搓胳膊,翠风将绸伞往她的方向斜了斜,防止风雨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