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嬷嬷瞟了一眼静静躺在一边的成玦,慈目一笑:“前太子确实与我们有大恩义,五皇子也确实拿他当亲人,可就在他蒙冤受难时,奴婢强行阻了五皇子出面营救,也难怪五皇子会怨恨奴婢。这重情义又执拗的性子倒是随了公主……”
陌鱼抚叹了口气:“嬷嬷一言一行皆是在为五皇子打算,当时前太子谋反之事已被坐实,设局者牢牢把控着天时地利人心,即便我们明知有冤也无力于那种情况下扭转乾坤,放五皇子去也只不过平白搭上性命,反倒是辜负了前太子提前筹谋假意与五皇子翻脸将其赶出东宫从而保全五皇子不受连累、不被贼人戕害的苦心啊……”
桑嬷嬷叹了口气,“五皇子为前太子平冤,执念多年,劳心劳力,奴婢全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方才促成再审。今日公审这般关键时刻,偏偏又赶上五皇子病发,也不知三司公堂那边审得如何了?”
陌鱼抚撇了撇嘴,“即便是不能到现场,以咱们五皇子的秉性,也必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嬷嬷还不了解这个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吗?寻常人想到一,他都已经做到十了。”
桑嬷嬷点了点头,“奴婢自是不担心五皇子的谋事能力,只是,辛苦这许久,终是错过了如此重要的公审,事后还不定又该怎样懊恼。咱们五皇子总是差了点好运气……”
“嘁!”陌鱼抚不以为然,“他谋事时有人为其跑前跑后,站于人前时有人欢呼呐喊,平时有人端茶送药,病发时也有人操劳救治、还有人肯献出生命,这竖子的运气哪里差了?倒是此刻,嬷嬷要拿出自己的性命来冒险,我要拿着嬷嬷的命来冒险,这竖子就只管躺着,怎么看都是你我的运气比这竖子更差一些……”
桑嬷嬷知晓陌鱼抚是在调侃安慰,便报以一笑,“奴婢对您的医术自是放心的。您就莫再诸多怨念了,即便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赶紧开始吧。”说罢,她再将自己的胳膊往前伸了伸。
听了桑嬷嬷这话,也不知是被其中哪个词给触到了痛处,一抹尚未清明便兀自黯淡了去的光影在陌鱼抚的眼睛里悄然划过,便是落在了嘴角边,成了一撇无声的叹息。幽幽经年,旧事斑驳,离离怨念,旧人难再。
陌鱼抚简单做了些器械上的准备,郑重道:“开始之前,我要与嬷嬷讲清楚。此番以生人血入,乃是暂施之法,仅能助五皇子维持心脉,不能恢复正常,待稳定之后,还是得尽快将五皇子挪去医庐,换取药人至纯之血,方以为计,可保二旬无虞。”
桑嬷嬷点头示意明白。
陌鱼抚继续说:“而对于嬷嬷您,虽说在我研制出药人之前,多年来都是在用您的血供养五皇子,但毕竟也已有两年多的时间未曾用过了,且现在您的身子孱弱更胜从前,此番再行取血,我也很难确保您……”
“您不必担心奴婢,尽管取血便是。”
见桑嬷嬷如此坚决,陌鱼抚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行耽搁,即刻从医用器具皮夹子里取了一柄宽口的柳叶片刀,置于蜡烛之上烤了烤,以二指轻捏,伸向了桑嬷嬷枯瘦的手臂。
就在那薄薄的片刀落于桑嬷嬷手臂的刹那,忽地,一只苍白而冰凉的手,若凭空伸出一般,悄无声息地盖住了桑嬷嬷的手臂,挡下了那刀。
陌鱼抚捏着片刀的手一颤。
桑嬷嬷的手臂也是一颤。
二人同时朝着一个方向看去——成玦!
他明明是在病发昏迷中,怎么会……
不及陌鱼抚和桑嬷嬷弄清楚成玦何以会突然清醒,成玦便是先开了口。
“陌鱼先生,您刚才说,多年来,都是桑嬷嬷在用自己的血供养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玦的问题是问陌鱼抚的,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始终紧紧地盯着桑嬷嬷。
因太子案发时桑嬷嬷阻了成玦站出来,整整六年的时间,成玦特意与桑嬷嬷疏离,狠心不见,是对桑嬷嬷有怨,更是对自己的惩罚。此刻复见,久违的对视中,传递的是彼此间从未休止过的惦念,正如成玦覆在桑嬷嬷臂腕上的那只凉玉般的手,所感知到的,是最惊心的枯瘦,是最暖心的亲情,是最磨心的疼痛。
成玦一直以为,多年来自己命人百般精心奉养桑嬷嬷依旧枯瘦羸弱的原因只是桑嬷嬷心绪郁结难以受补,却原来,是因为桑嬷嬷把最好的一切都以血的形式悄悄地给了他。
深潭之水裹夹着细纱,缓缓涌了上来,漫过了微凉墨玉,浸润了干涸已久的孤心,激起了细纱磨砺的微疼。
自成玦五岁失去母亲那时起,便是桑嬷嬷一直陪在身边,荣辱起伏,颠沛流离,不离不弃,外在的苦累艰险自不必说,即便是被她最在意的成玦误解怨怼、疏离孤立、冷暴力惩罚,亦是从无怨言,始终如一地默默为成玦付出着她能付出的一切。
相较之下,成玦这般折磨一个如此全心为自己的人,是多么的狭隘、幼稚、孩子气。
直到这一刻,成玦方才真正明白,当初公输鱼在月季花田边与他说的那番劝诫之言,是何意义——
那夜,新月如钩,南风如醺,月季如海。公输鱼坐在花田边,成玦微微掀开衣角给公输鱼看自己的伤口。那是成玦第一次愿意将自己尘封的心事与他人说,说的便是他与桑嬷嬷以及太子之间越亲近刺扎得越深的旧日憾事。
当时,成玦跟公输鱼说这些隐秘是有目的的,旨在分散公输鱼的注意力,方便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