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妈妈有钱,也知道钱来源于一个男人,一个神秘的,在我印象当中面目模糊的男人。
他每次来都行色匆匆,放下钱以后就迅速离开。
邻居们的议论很难听,说妈妈是那个男人养在外面的情妇,而我是那个男人的私生子,一个没有名分的小杂种。
这些,我都知道。
在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闲话就记在心里,然后想办法弄清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人生里,印象最深的三个词就是“情妇”、“小杂种”、“私生子”,而这三个词全部是用在我和我妈妈身上的。
我很不理解,妈妈那样年轻漂亮为什么要跟一个男人没名没分的活下去。而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
当然,我身上有一点是他们比不上了,我比他们都有钱。
在他们还在为买一个冰棍在爸妈跟前哭闹时,我口袋里已经有了超过一百的零花钱。只要我想要的东西,妈妈从来不计较的很随意的给我买回来。所以整个童年时期,我在经济上是相当宽裕的。
但是,我不喜欢那个男人,因为他只要一来带给我妈妈的就只有侮辱,他会说以后少给我打电话,我会定期送钱过来,三个月前不是给过你五十万了,怎么这么快就花光了?我妈妈有时会吵,但大部分时候都很温柔,细声细语地说,我总要给豆豆留下点什么吧,我把那些钱都去做长期投资了,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不像我活得这么辛苦。
那个男人听到这些就不说话了,然后拿起公文包就走。
妈妈到这个时候就会哀求这个男人留下来过夜,而他犹豫一会儿才会决绝地拒绝妈妈,然后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所谓的爸爸,原来只是送钱的。
自我记事起,他甚至没有在我家里过过一次的夜。
一个女人自己抚养孩子,纵然不考虑经济问题,情绪也是很低沉的。妈妈的身体本来就弱,到了后来更坏了。
当时的我不懂事,从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沉,对着电视一看就是一个晚上。什么片子都看,电视台都没节目放了,她还会盯着满屏幕的雪花看一个小时。
我在眼里,基本上虚空的存在。我很早就学会照顾自己,饿了要吃的,冷了要穿的。如果我不提要求,妈妈想不起来主动帮我做什么。她所能给我的只是钱而已,就像那个男人对她。
她会酗酒,每次喝到人事不省,然后吐得满地都是。
到了这个时候,我一般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因为我不喜欢看她疯子一样的样子。
到了第二天我睡醒以后,家里又会恢复正常的干净和整洁,就像头天晚上的醉酒没有发生。
等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妈妈的这些表现,缘于一个独居女人的寂寞。
等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一个女人独居的寂寞有多可怕,特别是在她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以后。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下这样下去,接受一个面目全非的所谓爸爸给生活费,然后和妈妈一起生活,每个月都有那么七八天妈妈会变身成女疯子,然后再恢复正常。
我也从来没想过,我的将来是什么样子。
周围邻居的话,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不应该的,就像是长在玻璃上的气泡,那只是失误。谁都想把那个讨厌的气泡消除,却又舍不得砸碎一整块的玻璃。
有一天从幼儿园回来,还没进门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不要惊讶,我从小幼儿园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享受过家长来园门口接的待遇,有的只是自己坐着校车,来到小区门口自回家。
拜那个男人所赐,这个小区是全市最好的,所以也住了不少和妈妈身份一样的女人。但是,她们和妈妈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们都更年轻,并且没生孩子。
往常我放学的时候,妈妈都和几个漂亮的阿姨在客厅里打麻将,不用推开门就能听到麻将牌的声音,而今天没有。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然后看到有一个长得很干净,看起来很柔和漂亮的阿姨坐在家里的水发上。
她身上有着与妈妈和妈妈那些朋友不一样的气质,那种感觉我形容不起来,但印象深刻到这么多年依然记得。如果非让我用一个词形容一下,那就是阳光的味道,就像她是一朵盛开在阳光下的玫瑰花,而妈妈只是在暗夜里盛开的昙花。
我进房间以后,她抬头看着我,眼神一疼,低声问妈妈:“这是你儿子吗?”
妈妈点了点头,有点紧张地对我说:“豆豆,去房间里,妈妈有正事和阿姨谈。”
我叫了一声阿姨好,换了鞋子,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这个过程中,我能注意到那个阳光下玫瑰一样的女人一直看着我,眼睛里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我进了房间,却留了个心眼,没把房门关严,留了一条缝儿,然后我就坐在门后面的地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在说些什么。
妈妈没有这样的朋友,我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所以不由好奇的想多知道一些。
“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个女人低声说。
“嗯,是的。”妈妈也压低了声音,“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离开他吗?”
“是的,我想让你带着孩子离开,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那个女人说。
忽然间,我就明白了那个女人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应该是那个男人的正牌妻子,而不是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