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搬了条小凳在杨秀清身边坐下,道:“你去疏附衙就是为这事?可搜拿探子奸细一向不是归巡查营管么?”
杨秀清冷笑:“实打实的王亲国宗,胡海隆巴结还来不及,怎敢去管,又如何管得?”
天国礼制,诸王的兄弟称国宗。而听他的语气,显然不是指的杨家、石家的人。
“莫非是洪仁发、洪仁发兄弟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赵杉暗自疑讶,却听杨秀清又道:“听吴容宽说,甘仁不仅古文教得好,有时候帮那个教洋文的史蒂代课。”
赵杉随口应道:“他不是自言在南洋结识了许多西洋朋友么?自然通晓英文。”心中却蓦得灵光一现,默念道:“甘仁…洪甘仁…洪仁…”
“洪仁玕。”她一不小心叫出了声。
杨秀清腾地站了起来,忿忿质问:“你也早就知道了?!”
赵杉被他骇怪的目光盯得老大不自在,说道:“在你点他为状元召他款宴之前,我又与他从未谋过面,如何识得他?那日收粮回来,在迎客居门前,阿雨远远的见了他,说是眼熟。听我说他叫甘仁,又说认错了人,我也没怎么当回事。昨日在下关见他与吴容宽在一处,也只当他们是志趣相投,哪曾想到这一层?至于阿雨,大概是当年跟西王、阿娇他们去广东接人的时候,在洪家见过他,多少有些印象。”
杨秀清听了她的解释,脸色舒展了几分,口气却依样冷硬,道:“当年随阿贵去的除了她,在世的还有好几个呢。洪仁玕被点做状元,又是黄榜告示又是跨马游街,风头出尽,他们竟都不闻不见?还有洪家那老少几十口子,就也全聋了瞎了?分明是成心欺瞒我!”
“便是见了,怕也不敢彼此相认。”赵杉把凳子挪了一挪,又挨近了些,说道:“那三重宫门守得如铁桶般,还担心什么?”
杨秀清被说中心思,闷闷的低下了头。
赵杉不想叫他过分不痛快,也就没再往深里说,柔言劝道:“他隐姓易名,必有他的顾虑。你既然已经知晓了,何妨光明正大,把人召来,直言问他就是。”
杨秀清默了半晌,端起那盏酸梅汤,一仰脖干了,道:“跟你说是心里憋闷不痛快。具体怎样,我自有计议。”
他口中的计议却是一出把酒试心迹,为试的真实,还特意招了洪仁发、洪仁达兄弟来做陪宴。
洪仁发自谋划刺杀赵杉而误伤杨秀清遭了训责后,就再不大在人前露面。洪仁达愚懦更胜其兄。这兄弟两个在洪秀全对外宣告永不过问政事后,这兄弟两个便如怕见光的老鼠一般,闭门龟缩。闻得杨秀清召唤,无不骇得心惊肉跳,却也不敢违命,坐了轿子,哆哆嗦嗦的来赴宴。
兄弟二人由承宣引着,来到设宴的厅上,望一眼坐在高椅上的杨秀清,也没交流眼神,就扑的双双跪在了地下。
杨秀清淡淡笑道:“王长兄、次兄年岁都大了,这大礼就免了吧。”叫林升扶二人起来。
兄弟两个起身,看到左厢坐着的洪仁玕,都砸吧着嘴,面面相觑。
洪仁发向杨秀清搭讪:“这是殿下新提拔的将军吧。”
“是…是看着有些面生。”洪仁达跟着附和。
“哈哈。”杨秀清大笑,“你们这忘性也太大了,连小时候一块和尿泥过家家的本家兄弟都不认得了?”
“这…他…”洪仁发油光光的胖脸一下子失了血色,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洪仁达却不显得惊慌,憨笑道:“人老子,脑子再怎么不中用,还能连自家兄弟都不认得了。”转头打量着洪仁玕,问:“你是从花县来的吧?是哪一房中的兄弟啊?”
洪仁玕眼中闪着泪光,应道:“小弟是四房镜宣家的仁玕。”
“阿玕?是你?”洪仁发与洪仁达同声惊呼。
杨秀清在上面看着,嘴里长长吁了口气
这厅原是五间,杨秀清嫌太空阔,叫人在中间加了道木隔扇。赵杉就坐在隔扇后的套间里,将外头厅上各人的言语听得明明白白,连杨秀清的吁气声也听在耳里。
杨秀清眼见洪氏兄弟两个的惊诧都是由心而发,疑心去了一半,叫二人入座,唤听使摆酒上菜。
酒过三巡,杨秀清开始了第二轮的试探。
“你这一路走来,千难万险的,早就该直白的报了姓名。费精劳神做这一出颠前倒后的文字游戏,连我都被蒙过了。”
杨秀清脸上笑吟吟的,语气也分外的舒缓。洪仁玕听了,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讪讪道:“在南洋谋生的华人多使用化名,小弟也只能入乡随俗,用得久了,就习惯了。”
杨秀清依样的和颜悦色,道:“人在外邦身不由己,归了国便是自由身了。天京有偌多的亲人都在苦盼着你,就是心里有些计较顾虑,也该走去各家走动走动。天王也常念叨你呢。”
洪仁玕也不再出言解释,只频频应是。杨秀清的疑心便又消了三分,笑对洪仁发、洪仁达两个道:“他这些年在外可经见了许多的新奇稀罕事,叫你们来一块听他说说,也开开眼界。”
那兄弟两个向来畏他如虎,只以为他会以洪仁玕易姓更名欺瞒他为由头张势做威,要他们好看。见他心平气和柔声细语,内里的恐惧却转化为疑惑,心更乱跳乱蹦个不停。
洪仁玕听杨秀清叫他讲说海外见闻,心里那种种忧虑顾忌便倾时抛开了。眉飞色舞,口沫飞涎,先讲了从广东渡海到香港、由香港流落南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