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宝鸡城西,宁夏军三营躁动不安。
他们下午才刚从北边南下,夜里北边的老营地就被一把火烧了,夜幕过于漆黑,他们连元帅军是从哪里出的兵都不知道。
惊骇之下,各营鼓噪,惊变之中曹文诏来不及披挂,晾着一身虎熊般的脂包肌、挺着将军肚便从帐中奔出,几乎省略掉思考的过程,第一时间颁布两道命令。
第一道,是命弟弟曹文耀点派骑兵组建两个百人队。
一个是哨骑百人队,各携五马,以木筏渡过渭河,在北岸前出十里巡逻,如有警急,奔驰回报。
一个是守夜百人队,于渭河南岸出营数百步,各自两人一组,交替轮换彻夜不休,以备偷袭。
第二道命令,是命侄子曹鼎蛟组建巡队,遍巡三营,检查士兵是否缺勤、逃亡,同时检点马匹、火药及随军口粮的存放是否安全。
两道命令下达之后,曹文诏这才冷静下来,走回营帐披上薄战袄,稍加思索,又对身侧跟随的家丁补充道:“传神参将,命其部军士面北歇息,以备刘贼野战……卜参将那一营靠近东边,让他放心歇息。”
“再让人告诉左将军,北边暂无警兆,让他不要慌。”
曹文诏是觉得卜应第的兵驻扎位置最靠近宝鸡城,就依照宝鸡守军那個大军抵城下都不敢放箭的德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忽略掉宝鸡城,东面侧翼有左良玉、龙在田等友军遮蔽,是相当安全的方向。
如今刘承宗陈兵在北,这两天肯定要打上一场大仗,宁夏各营自然也要打起十分精神备战,不能都被疲兵之策调动了。
至少有一个营得到妥善休息,能让他们在交战时留有余力。
但偏偏就是这个被他忽略的胆小鬼,罗汝才从宝鸡城里命人杀出来了。
罗汝才选出的将领名叫李汝珪,是个把总。
这人安塞孤儿出身,当年十三四岁,跟着吃大户的队伍乞活,靠给人家搬梯子、扛棒子混顿饭,后来延安府没粮,吃大户的队伍散了。
到刘承宗集结数营农民军在架炮山跟李卑决战,他已经快饿死,跟人在山里躲着,等着山下打完仗去捡死人吃。
后来罗汝才问敢不敢杀人,李汝珪说敢,就跑到营地吃了粮,在那之后就跟着罗汝才。
那时候他流浪一年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只知道姓李。
汝珪这个名字,还是罗汝才的叔叔罗戴恩后来在去青海的路上给他起的。
在此之前,因为饿得全身浮肿、大肚子,人们都管他叫饿死鬼或小鬼儿。
李汝珪就像这个年代大多数农民军小头目一样,武艺、学识都不算出众,但麻木听令、每战拼命、敢打敢杀,既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罗汝才派他担任鬼兵首领,并不是因为其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才能,而是因为他的名字听着就适合当鬼兵。
罗曹操精明又阴险,拥有非凡的同理心,他看见宁夏军营被烧的火光,心里第一时间就分别代入了左良玉和曹文诏两部明军的心态。
左良玉白天围攻了他,夜里看见局势有变,肯定要防备他的军队出城。
而曹文诏三个营白天刚刚南下,还没加入攻城,后方就出了乱子,这会定是惊惧。
按常理说,宝鸡今夜不该派兵出城。
因为鬼兵的作用,就是要趁敌军毫无防备,渗透进敌军营地,从内部破坏,起到惊扰敌军的目的。
而眼下西北几道火光,已经让城外所有军队都陷入惊骇之中,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睡醒了,派出去那点鬼兵冲过去就是跟人打夜战。
哪怕人均吕布,也得被炮打成筛子啊。
偏偏,罗汝才反其道而行之,他对李汝珪道:“左良玉白日攻城,这会防着我们,刚移营过来的宁夏兵不一样,你们出城往北兜个圈,沿途打起左军旗号,不必管什么哨骑塘骑,逢人便问西边出了啥事,冲进营里见人就砍!”
“待大事干成,在城下放出响箭,我自会派兵开城接应!”
罗汝才心里有感觉,西北边宁夏军的营地被焚,就是个预兆。
大元帅今夜有大动作的预兆。
在此基础之上,他不介意通过
自己的一点微小的努力,让今夜变得更加热闹。
李汝珪接了这道命令,什么话都没说,他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到宝鸡城,只是开口道:“将军,给属下弄碗酒喝喝。”
罗汝才哈哈大笑,命人取酒过来,还给李汝珪的部下准备了餐饭。
李汝珪拣选三百部下披挂上马,又给罗汝才、罗戴恩分别磕了仨响头,裹了马蹄子悄无声息地带兵从西门出城。
他出城后依照罗汝才的命令,先往北兜了个圈子,随后跑出百十步点起火把,解下马蹄包裹,一路明火执仗大呼小叫地朝西奔去。
“别挡道,西边怎么回事,营地怎么被烧了?”
卜应第散布在城外的夜哨也因为西北营地被焚正慌张呢,突然遇到这股骑兵,夜里本身就难以分辨服色,何况东边的昌平军、云南兵本身就跟他们服色不同,一时间都以为是东边来的友军。
一个个都没敢拦路,甚至还有人想加入队伍,作为先导引路。
李汝珪只敢要一个引路的,更多的人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只说后面还有左军要过来支援。
实际上他知道,自己麾下既有汉兵也有藏兵,藏兵不说话还好,汉兵一水的陕北口音,路上说话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