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身材消瘦,蓬头垢面的,粗布衣破了好些个洞,还有被人殴打踩过留下的脚印,从打扮上跟村口和城里的那些乞丐没差多少。
他走起来七扭八歪,脸上泛着醉酒后的红晕,嘴里粗声粗气地骂了几句,大概是痰卡嗓子了,拿起葫芦灌一口,很享受地咂嘴叹气。
“你怎么回来了?你城里好好的,回来干什么?!”杨氏将手里的活放下,腾地站起来,在她丈夫把篱笆踹翻之前,给他开了门。
那汉子推开拦路的杨氏,跑进院子,眯眼仔细看向院子里做衣服的白牡丹,摇摇晃晃地走向她,脸上露出轻浮笑意。
“哟,养眼的小村姑,村里什么时候来了这等姿色的小姑娘?喂小村姑,你打哪儿来的?嫁人了没?不如给老子当小?”
白牡丹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他,皱起了眉。
隔了这么多步,她都闻到了从这醉汉身上飘来的汗臭和酒气。葫芦里头应该是城里馆子做菜后剩下的,一股酸酸的酒糟味。
想必这就是杨氏的丈夫李牛二了。
杨氏赶忙跑过来,在小姐妹翻脸前把李牛二拦下,将他推回篱笆边:“快走,快走开!回你的城里去!喏!”
她背对着白牡丹,故意不让她看见,打开腰间荷囊,摸出几串铜钱,塞到他手里,“拿着钱就快走!”
李牛二可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的目光,用巴掌掂了掂这几串铜钱串子,醉意中掺杂着怒火:“就这些?你打发叫花子呢?老子是你男人!”
杨氏赶忙阻止他大呼小叫,将荷囊里那些没串好的铜钱全掏出来了,咬牙低声说:“我只有这么多了!你总得让我和你儿子吃饭吧!”
李牛二骂骂咧咧了几句,才不管杨氏说什么,一把捏住杨氏腰间的荷囊,用力一扯,荷囊被他扯断攥在手里。
两人站在篱笆口推推搡搡。
杨氏长年做绣活,力气没有李牛二大,为人又温顺,以前就从来不跟丈夫动手,现在有外人在,更是不敢造次。
也没几下功夫,荷囊被她丈夫抢走藏在衣服里,杨氏手里只剩下了三枚铜板。
她红着眼眶,低声咒骂着他,死死将这三枚铜板攥在掌心里。
李牛二得了钱,心情大好,推开杨氏对那边坐着的白牡丹喊道:“小村姑,有空可经常来你牛二哥哥家坐坐!”
说着,不等她答话,喝着酒,悠哉地晃荡了出去。
站在篱笆外,他回头又对杨氏放狠话,抬手指着她,“臭婆娘你在家给老子好好守着,不许在外面偷汉子。要是让老子知道,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杨氏嘴里小声呜咽着,骂他丧尽天良,骂他不顾儿子想将母子饿死,却没胆动手将钱抢回来,来到篱笆边牢牢地栓起来。
这咒骂毫无攻击力,李牛二晃荡着腿,哼着走调的小曲儿,七扭八歪地走远了。
杨氏定了定神,坐回刚才的位置,重新拿起活,绣了两针的花,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花妹子刚才我家男人说的话,你别在意,我家男人就这德行,喝醉了犯糊涂。”
白牡丹低头缝衣服,沉默不语。
堂堂大男人把妻儿撇在村里吃糠咽菜,而他自己却成天买醉,管家里要钱,这哪儿像话?
如果以前在城里,她早就冲上去,将李牛二揍一顿,打得他下次再也不敢跟杨氏要钱。
可在村里住了一段日子,她意识到很多事不是靠说理能解决的。
她这会儿若把李牛二打跑了,自己会摊上泼妇的名声,而李牛二回头还会恶狠狠地把杨氏打一顿。
而杨氏如果真想让她帮忙,就不会这么藏着掖着。
再者说,虽然在村里能说上话,她们的关系也没好到这种程度。
白牡丹的理智终究压过打抱不平的义勇,她决定暂且按捺下来,将缝了一半的衣服拿给杨氏看:“这样缝可对?”
“对,就是这样,我再来给你缝几下。”杨氏到底是个村妇,见阿花妹子没有追问,大大松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衣服,一边缝一边教,这就把话题转移到了绣活上。
杨氏心中还觉得这个丫头是个聪明的,知道怎么做能给她留体面。
白牡丹观察着杨氏的表情,知道自己这么做,很称这村妇的心意,同时又在担心做扇子的计划了。
刚才突兀出现的李牛二就这么被两人暂且搁置下来。
……
村口推着一块大石头,比阮萌萌整个人都要高一截,是几个顽童春天从山脚下费力推回来的,说要站在上面能学着大戏里楚霸王自刎。
也才过了几个月,大戏渐渐被他们淡忘,这石头就成了村口的高处。
“瞧一瞧看一看!大家伙都过来看!”李狗蛋蹦上这大石头,震天大嗓门将大家伙都招过来。
小虎子拿着一根啃完的玉米芯子跑了过来:“干啥呀?难道狗蛋你又放了个有菜臭味的响屁?”
这话一说,旁边几个小孩子捂住嘴嘻嘻哈哈,对李狗蛋好一番嘲笑。
缺了两个门牙的老书生家小童站在下面,摇头晃脑地说:“成天屁啊屁啊,你们有辱斯文!”
李狗蛋拍着屁股,大喊着要放给他们闻。
几个孩子闻言作鸟兽散状往外跑,又被他给喊了回来。
“你们看这是谁?阮萌萌!快出来!”
随着李狗蛋一声令下,石头后面蹦出了一个小崽崽。
轻蓬蓬的纱裙子红红黄黄,像个石榴,手里的小风车滴溜溜地转着,后面还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