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兄弟。这事太重要,没法耽搁。你想要你的鱼,派人到内港这边来。就是游船出租总站的七号坡道这里。我会在这儿等一个小时。”
“不要聚聚了?”
我面露苦相,“不要了。我没那个时间
他沉默了片刻。
“不该是这样,”他最后说道,“我现在非常想看看你的眼睛,兄弟。或许我应该亲自赶来。”
“行啊。我也想见到你。不过你得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
他挂了电话。
我咬紧牙关,一拳打在我身边的板条箱上。
“草!草!。”
你要照看好她。你得保证她的安全。
好的好的。好的。
我把她交给你了……
好好,我他妈的听到你的话了。
电话铃响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傻乎乎地把刚才那台手机举到耳边。然后我才意识到,那声音来自我身边那个敞开的背包。我俯下身,拨开三四台手机后才找到亮着显示屏的那台。那是我之前用过的,包装拆开过。
“哪位?”
没人回答。线路接通了,却听不到说话声。连静电的干扰音都没有。漆黑的寂静在我耳中弥漫。
“喂?”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耳语,只比我刚才听到的那种漆黑的寂静稍微响亮一点儿。
很快。
又是一片寂静。
我放下电话,瞪着屏幕。
我在朝阳市打过三通电话,用过背包里的三台手机。给图洛打过,给方方打过,给格瓦斯打过。刚才响起的电话可能就是那三台中的一台。想知道究竟是哪一台,我得确认手机里的拨出号码记录才行。
但我用不着确认。
漆黑的寂静中的耳语。从无法估量的远处传来的声音。
我知道是哪一台手机。
我知道打来的人是谁。
格瓦斯很守信用。
挂断电话的四十分钟后,一艘装饰俗气、红黑相间的敞篷赛艇以非法的高速呼啸着飞越湖面,进入港内。在东海港靠近大海的那一边,这样的行驶方式会立刻招致港务局的强力干预,船只会不光彩地在水中抛锚。
我不知道究竟是内港这边的设备太差,还是格瓦斯花大价钱给他的昂贵玩具安装了反干扰软件,又或者野草湖的黑帮早就将内陆港务局收归己有——不管怎么说,这条耗资不菲的赛艇没有中途熄火。它来了个急转弯,扬起一片水花,随后取直线飞快地驶向六号和七号坡道间的空隙。
离目标只有十几米的时候,它关闭了发动机,凭惯性向前滑行。舵轮后面的格瓦斯看到了我。我点点头,抬起一只手。
他挥手回应。
我叹了口气。
格瓦斯的这种张狂习惯应该是跟他的出身有关。跟他的赛艇尾部掀起的浪头不同,它不会消失无踪。它只会徘徊不去,就像泥土路车尾部扬起的沙尘;如果你掉头驶回来时的路,往昔你扬起的烟尘会呛得你咳出肺来。
“健哥哥!”
他故意抬高嗓门,欢快地叫道。
格瓦斯站在驾驶舱里,双手不离舵轮。他戴着宽大的鸥翼边框太阳镜,显然是在表达对城里流行的一指宽镜片的不屑。他的身上套着一件纤薄如纸、手工打磨的虹色沼泽豹皮夹克。他又挥了挥手,笑容满面。
艇首处射出一条钩索,金属碰撞声传来。那只抓钩的形状就像鱼叉,它并未使用坡道边缘的任何一个插孔,而是直接刺进码头岸堤的永凝土里,就在我脚下半米远的位置。赛艇开始收回钩索,让艇身靠近岸边。
格瓦斯钻出驾驶舱,站在艇首,抬头看着我。
“你应该再大声叫几次我的名字,”我心平气和地说,“免得有人一开始没听清。”
“啊呀。”他昂起头来,高举双臂,假惺惺地做了个抱歉的动作——看得出他还怀着怨气,“我就是这么心直口快。那现在我们该叫你什么?”
“别管这个了。你想在下面站一整天吗?”
“谁知道呢。你要拉我一把吗?”
我伸出手去。格瓦斯握住我的手,借力踏上码头。我的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继而减退为隐隐的痛楚。我在鹰巢塔下死里逃生的债还没还清。格瓦斯抚平剪裁完美的夹克衫,用一只保养良好的手梳理齐肩的黑发。
格瓦斯早就赚够了克隆原本身体的费用,太阳镜下的那副面孔同样是他自己的,尽管经历风雨,却依旧苍白,消瘦坚定,丝毫看不出黄色人种血统留下的痕迹。
他的身体也同样瘦削,年龄照我估计才二十八九。
成年后不久,格瓦斯就开始使用克隆身体,而且每一具身体,按他的话说,都只用到“干到不能干”为止。我不清楚他更换了多少次身体,因为自我离开地球后,已经习惯了不用年龄记事了,就失去了对他年龄的概念。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健哥哥啊,你跟那些该死的小眼睛北方佬混得太久了,口风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我耸耸肩,“我本来就是半个小眼睛北方佬,格老弟。”
“是啊,的确。我都忘了。”
他没忘。他只是想惹火我。
“总站那边有咖啡机。想去喝一杯吗?”
“这地方有什么好喝的,如果你很想去咖啡的话。去我那,要知道,如果你到我农场那边来,你可以喝到真正的手磨咖啡,还有真正的烤烟卷,手工卷制,然后摆在妞的大腿上,不比这强一万倍?”
“下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