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慈抬起泪眼看着他,颔首道:“谢大侠高风亮节,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她当初听杨康报出谢曜的名字,只当是杨康随意捏造,后来在江湖上渐渐听得谢曜名声,方知世间当真有这样的一个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担忧。后来杨康惨死,她即将临盆,因为杨康的缘故,无颜去找郭靖黄蓉,在这世间举目无亲,带着孩子一人漂泊江湖。
穆念慈毕竟身怀武艺,杨过跟着她倒也衣食无忧。但前些年穆念慈染了风寒,小病成大痨,渐渐卧床不起,生活逐渐窘迫,反而还要杨过来照顾她。
谢曜听她边咳边讲,中途几次劝她休息,穆念慈皆是摇头,继续讲述。不知是否她一个人闷久了,难得有除了杨过之外的人来此,穆念慈时而悲,时而喜,仿佛将一生都说尽了。
谢曜听得伤情处,也不由低头默然。
待穆念慈不说了,谢曜才惊觉她因为疲惫沉沉睡去。他招来杨过,一起去镇上为穆念慈请来大夫调理身体,杨过以前也请过大夫,后来付不起诊金经常被人白眼,这次有了谢曜撑腰,朝那些大夫大做鬼脸。
但穆念慈喝了几次药,病势却无好转。
过得几日,谢曜又要去为她抓药,准备将她母子俩重新安顿一个好点的住处。穆念慈本来死气沉沉的睡着,听到响动却坐了起来,摆手道:“谢大侠,多谢你这几日照拂……咳咳……”她捂住嘴猛烈咳嗽,摊开手心,已是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你没事罢?我这就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穆念慈擦了擦唇边血迹,忽然看向谢曜,目光灼灼,“多亏老天有眼……谢大侠,我可否托您一件事。”她此刻已经知道谢曜和郭靖乃是义兄弟,心中早将他当做熟人,因此此话说来毫不勉强。
谢曜听她语气郑重,忙站起身,道:“你有甚么事情,直说便是,在下力所能及,一定办到。”他二人相处几日,谢曜感叹穆念慈虽然与杨康结为琴瑟,一介女流却忠义分清,心底佩服;而穆念慈也敬他不计仇怨,行事磊落,双双钦佩。
穆念慈唤来杨过,怜爱的摸了摸杨过头发,语带惆怅:“过儿,这位谢大侠是好人,妈妈若是去了,你……你要多听他的话。”
杨过和谢曜皆是一惊。
杨过急道:“妈,你要去哪儿?你不要过儿了吗?”
穆念慈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妈妈如何不想要你,但是……但是……妈妈快要死了。”她命不久矣,怎么还能照顾自己的孩子?
“谢大侠,过儿自小没有父亲,行事倒也算机警,你若嫌弃他,便将他带去桃花岛,交给郭大哥也无妨的。”
谢曜看了眼杨过,如何不知穆念慈勉强撑了几日,已经油尽灯枯的边缘,只得叹声道:“你既托孤于我,定不负嘱托。”
穆念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死后,请将我葬在嘉兴铁枪庙外,同他爹……也离的近。”
“妈!你别胡说,你怎么会死!”杨过心下大急,冲过去一把握住她枯瘦纤细的手腕。
穆念慈转头不舍的看了眼他的面容,晶莹的目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人,想来自己一生虽苦,到底也尝过些许甘甜滋味。思及此,穆念慈眉眼舒展,笑着呢喃:“比武招亲,锦绣玉鞋,说来女儿家一生的痴梦,醒了又灭,灭了又醒……”
杨过小时候也听过穆念慈用俚语唱过这词,但一直不知是何意,他急唤道:“妈?妈!”然而穆念慈却再无答应,杨过愣了一愣,紧紧抱着穆念慈逐渐凉透的身体,放声大哭。
谢曜呆立良久,缓步上前,轻轻伸手一抹,为她阖上双目。
***
两人依照穆念慈的遗言,将其葬在嘉兴铁枪庙外。
杨过扑在坟前哭泣许久,终于难以自持悲伤,晕了过去。
谢曜叹了口气,将杨过小小的身躯抱起,回望了一眼树下孤坟,落叶凋零,倒真如这女子的一生,身如浮萍,风吹雨淋。
他只道自己已经尝遍人世间酸甜苦辣,看透悲欢离合,然而今日也知道天底下大有比他更凄凉的人在,如此一想,自己倒也不算甚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