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觞是个大夫,能留住他的只有病人。这丫头已经病了好一阵子,咱们就请高怀觞上山。一来可以行善积德,二来可以让师姐称心如意。”静心隐秘地一笑,把心中的执念深藏。
高怀觞什么时候来的?在她的心里,梦里,绵绵密密全是他。当他第一次叩开静月庵门扉的那一刻亦叩开了她的心门。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一种奇异的情绪,将她心头的佛理箴言全变模糊。
静航戳了她额头一下,眉开眼笑道:“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漫天冰雪夺走了山中的颜色,树脱去了华衣,花卸去了妆容。只有这茅草屋前的竹林,年年岁岁,苍劲挺拔。
在诗情画意中冒出一股大煞风景的黑烟,呛得人咳个不停。常翩翩蹲在外面煎药,熏得小脸乌黑一片。
“好了吗?”
茅草屋传来一个幽雅清净的声音。
“马上就好。”常翩翩手忙脚乱地用手帕包着药罐,倒出一碗琥珀色的汤药。
“好了,就快端过来。”
常翩翩做了个鬼脸。为了她大哥的病,她这几日替高坏胚当牛做马遭了多大的罪,等常笑书醒了她一定一股脑说给他听。
高怀觞面无表情地端起碗,嗅了嗅,倒在地上的小瓮中,脚下奶声奶气的小羊立刻凑上前来,舔舐起来。
“姓高的,你别欺人太甚!老子辛辛苦苦熬了这久的药,你干嘛倒给一个畜生喝!”
高怀觞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仍忙着手中的事,道:“甘草是我养的,不是畜生。还有,这个药本来就是熬给甘草喝的。”
“呸。老子以为是熬给我大哥喝的才这么累死累活的。你知不知道你这剂药要熬多久……”
高怀觞将常翩翩的破口大骂置若罔闻,从筛子中检出几片药材继续研磨着。
“请问高大人在吗?”
门轻轻地响了,一缕怯生生的询问挤进二人的世界。
“还不快去开门。”高怀觞头也不抬。
常翩翩瞪大了双眼盯着他,想着还躺在床上的哥哥,只好吃瘪地去开门。
静心一看见常翩翩,脸上的笑容立刻颤了一下。眼前的少女的青春活力让她都忍不住亲近,他喜欢她么?
“高大夫。有人来找你啦——”
常翩翩故意拖长尾音。谁知道这个尼姑是来找大夫的还是找丈夫的。这个高怀觞招桃花招到尼姑庵去了,佛祖的人也不放过,这是要遭天谴啊!
静心羞羞答答地靠近高怀觞,嚅嗫道:“高大夫。静月庵有人身患顽疾,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您能不能帮帮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定会保佑你的。”
常翩翩在室外倚着着窗户,双手环胸看着一场好戏。
“情分?你我之间有什么情分,我为何要帮你?”虽然和高怀觞相处了数日,他的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依旧能让常翩翩目瞪口呆。
静心直接怔怔地站在原地,半天才接话:“因为……因为……我佛慈悲。”
“所以行善积德是你们要做的事,而我是个大夫。”高怀觞根本不理会尴尬的静心。
静心的眼泪马上就夺眶而出。常翩翩再也按捺不住。从旁边架子上的筛子中抓起一把白术扔在高怀觞脸上。
“高坏胚,你到底长没长良心?你折磨我也就算了,现在人命关天的事儿,你还这样!那天你让我去取紫灵芝,原来那棵紫灵芝是用来治我哥哥的病的。我以为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没想到你却是个丧心病狂的贱人!”
高怀觞冷冷把粘在头发上的白术取下来,道:“我给你大哥治病是因为我欠冯诞一份人情,等还恩完了,你就可以带着你大哥滚了。我与静月庵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替她费心。”
静心打量着两人为他唇枪舌战,湿着眼眶不知如何是好。
“好,老子算是服了你,”常翩翩从窗中飞入,落在高怀觞的面前,“我这就替你去后山把生龙骨刨出来,这总行了吧?”
“我还要朱砂、轻粉、滑石和雄黄。”
真是趁火打劫!常翩翩不耐烦地点头,叹气道:“都依你,高大爷!我马上就去后山,您可以去治病救人了吧!”
一个承诺许下,两人都纷纷收拾工具出门,一番较劲下来只是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来到静月庵中,高怀觞握着冯润的手腕,道:“咯血症,的确是顽疾,一两个月,恐难治愈。”
一众尼姑反而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像是听到了好消息。梦中的冯润不知道自己竟在冥冥之中为人作嫁。在睡梦中,她仍是咳嗽,一阵轻颤后,下意识握住了高怀觞的手。
静心倒抽一口凉气,眼神直直盯着两人的手。旁边的静航挤上前来,使劲儿掰开冯润的手。那手如此瘦弱哪来的这儿大的力气,竟怎么也掰不开。
冯润只觉得身边的男子是拓跋宏,用尽全力抓住她最后的希望,旁人怎会知道。
高怀觞默默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从药箱中的布包中择出一根闪着银光的针,插进她的食指。
十指连心,疼痛万分,见她仍不醒,又深入半寸。
冯润在钻心的疼痛中蓦地睁开双眼,泪水顺着眼尾滑落。梦中的一切烟消云散,她梦见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教她又哭又笑。再醒来时,瞧着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头,却没一张期望中的脸,她强忍住痛又合上眼。
一个失心之人碰上一个无情之人,虽然她悲痛欲绝,他却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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