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护国寺归来,王墨就感觉出疏桐有些不同往日。她对他变得格外依顺,对他偶尔试探性的拥抱触摸,她都不再排斥反感。甚至,有时她还会主动靠近他,做出一些令他几乎失控的亲昵举止。
若非自己太清楚她的这些举止,不过是更深沉的压抑了仇恨,更成熟的掩饰着情绪,他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沉溺其中。
如同此刻,那双回首的眼眸顾盼生辉,在与他视线交织时,唇角还浮起一道清浅甜美的微笑。外人看来,这是何等的柔情蜜意,只他清楚,她是在留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辩读着月容的一字一句。
“子夜!”月容被两人这般眉目传情的模样激怒,忍不住急唤一声。
王墨回过来头来,对月容道:“师姐的话,我都记住了。师姐放宽心,我自有计较。”
月容看着王墨,心底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道出一句:“我只要你记住,活着回来。”
“好。”王墨点了点头。
一个“好”字,令月容再次沦陷。在王寺村时,无论她对他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他都是这般温柔的答她一个“好”字。这令她以为,这个男子心里必然有她,才会这般百依百顺。
时光流转,她才慢慢明白,除了这个“好”字,她根本走不近他的心。他对她的纵容和依顺,如同他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外表,只是欺骗世人的一种手段。
可悲的是。挣扎了这么多年,纠结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放不下,丢不开,最终还是宁愿这样被他欺骗一辈子。
月容眼中水雾蒸腾,不想被王墨看穿,她当即垂首拨转了马头,朝城内疾驰而去。
看着月容策马奔腾的背影。那强势倔强背后的脆弱,令王墨心中一痛。他什么都可以给她,除了心。而她,却分明是除了心,什么都不要。
人心真是一种诡异的事物。越是求不得的,却越是执着。月容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墨叹息一声,驱赶骆驼追上驼队。
待王墨行至疏桐身旁时,她忽然侧首笑问:“月容姐姐这般放不下公子。为何不一起同行?”
“人生殊途,各有所归。”王墨抿唇道。
没料到王墨答出的话这般深沉,疏桐不由得一愣:“公子说的。是‘天下同归而殊途’这个意思么?”
王墨亦愣了愣。随即唇角牵起一丝笑意:“桐儿也喜欢起这等文字游戏了?”
疏桐不得不承认,纵然王墨的笑容很假,可看久了,却也有些看顺眼了。若他不是王恺的儿子,或许,自己也难保不会像月容、青竹一样。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两支驼队沿着北河日渐萎缩干枯的河道,不断向大漠深处行进。
黄沙漠漠,天高地旷,这种人如尘芥心宽天地的情怀,却是在中原难以感受到的。
一路上。石拓颇得灵感,每每还在骆驼背上赶路就命人拿来纸笔。且行且思,且吟且记,谱下了许多曲子。待到宿营地时,他便将白日记下的琴谱在“绝响”上演习,让疏桐和王墨点评。
疏桐自是认真倾听,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给出意见和建议。唯独王墨,屡屡以自己不懂琴律笑着推诿,不置一词优与劣。
这日,石拓终于忍不住道:“天地间的声响,并不以是否懂得琴律来判优劣。譬如春雨润物秋风卷帘,譬如夏日蝉鸣冬夜雪舞,声韵入心,令人觉得愉悦美好,便为音律的上品。音律同此,若我奏出的琴音令子夜觉得恰如所思恰如所感,那便是上品;若我奏出的曲子令子夜觉得乱耳烦闷不堪其扰,那自然就是下品……”
篝火旁的王墨,一边听着石拓关于音律品评的启迪之语,一边啃着手中干硬的馕饼,眸中笑意淡淡。
说完长篇大论后,石拓便又追问道:“子夜听了我的琴曲,究竟是何感觉?”
王墨费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抬首看着石拓,一本正经道:“我的感觉就是,若这沙漠里的泉水也能和展延兄的灵感一般汹涌,我们这一路就舒适多了。”
“呵呵。”听了王墨的话,旁边的疏桐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将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
石拓却似并未听出王墨话中的讽刺,反倒一拍脑门道:“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清泉、绿洲,这才是最绝妙的意像啊!”
说罢,他转身对身后的石守则急道:“快,快拿纸笔来!”
王墨的一块馕饼尚未啃完,石拓便急笔落纸,写完了一首曲谱。他将手中狼毫一把扔进沙堆,随即命人灭了篝火听他奏琴。
火堆一灭,四周便陷入一片清寂。
石拓的琴音在寂静中起调,低沉,干涩。单调的节律,如同白日骆驼肥厚的脚掌踩踏在沙石上的声响,沉闷之中,带着深深的倦怠。
疏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方才见他那般激动,还以为他在王墨的话语中得了灵感写出了什么好曲子,却竟是如此令人烦闷。
琴音却在这干涩滞重中,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突然有清音扫过耳膜,如同一缕微风拂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意。接着,又有一个挑音滚过,如同一滴露珠坠落湖面。很快,便有一拨又一拨的抹音接连涌来,如同风过水面,涟漪起伏。
刹那间,汩汩流淌的清泉,苍翠碧绿的林木,便在石拓的琴音中滋长蔓延开来,如此生动,如此清晰,令众人犹如在极度干渴中遇到了一片绿洲,都渴望跃入那清澈的泉水中沐浴一番。
却正听得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