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在大漠深处,此刻真想与子夜会饮千杯。”石拓遗憾道。
王墨笑道:“那还真要庆幸此刻身在大漠,否则以我那微薄酒力,如何能让展延兄尽欢?”
“你酒力微薄?我到记得那日在芳兰渚被你灌醉了呢。”
王墨道:“展延兄记错了吧?那夜的宴席上,我滴酒未沾。”
“真是滴酒未沾么?”石拓沉吟道,“这么说来,你是怕被自己下的药给毒倒?”
王墨摇头淡淡道:“我并未在酒中下药。”
“怎么可能?以我的酒力,那区区几杯‘桑落酒’如何能将我醉得那般人事不省?”石拓质疑道。
“我先后用了三道诱梦致幻的熏香,再加上‘桑落酒’的后劲,你不熟睡才怪。”
“你何时用了三道熏香?”石拓有些惊讶。
“第一道诱梦香,是在桐儿进入听琴阁前。熏香令她从梦境中获得了演奏《广陵止息》的最佳情绪。第二道宁神香,是在展延兄演奏《幽兰》之前。这道香令你们安宁心绪,进入最佳的诱导阶段。第三道致幻香,是在桐儿演奏《广陵止息》时。这一道香,不但令桐儿在演奏中出现幻觉,也令听琴的人产生幻觉,放大所思所感……”
疏桐愕然惊住。
她知道王墨为了得到“绝响”,对石拓动了手脚,却不知道他竟早就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难怪那日傍晚会梦见灭门惨案,难怪弹奏《广陵止息》时自己有着从未体味过的酣畅淋漓……
只是。他又如何能算计到自己会梦见什么?!
疏桐惊疑望向王墨,他的脸隐藏在昏蒙的黑暗中,沉郁而深邃,仿佛一个看不清猜不透的谜团,令人无端心生畏惧。
“原来如此。”石拓喃喃道出一句后,隔了许久,又才黯然道, “我只当白姑娘是那日在洛河中伤了手臂。琴技从此低迷,却原来是那日我被自己的幻觉欺瞒……”
“的确如此。桐儿学琴不过两月,她的琴技如何能超越自幼学琴技艺精湛的‘优渥公子’?无奈之下,我也只能选择这种方式为她助力。”
“你为何会告诉我这些?”石拓突然抬首道。
“我们这一路,既然选择了同行,自当肝胆相照,真心相见。”
听王墨说出这句话,疏桐心底只是一声冷笑。
出发时,他与月容的交谈。她看得清清楚楚。北河界两百里外,就是他摆脱“麻烦”的地方,而在这之前。他要做的就是用所谓的“真心”。从石拓那里得到皇宫地图!
在知晓父亲冤案的始末后,疏桐心底就坚定了一个念头:这笔宝藏,不能落入王墨和司马颖手中,不能被他们用来组建军队征伐天下。
“真心相见?”对王墨的话,石拓也带着质疑,寻思后他道。“果真如此,子夜能否告诉我,在废后一事中,你做了什么?”
王墨淡淡道:“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从一些旁门左道。收集了贾南风淫|乱宫室、混淆龙脉、残害太子的一些证据,方便御史台那帮言官上书起奏罢了。”
疏桐忽然记起。他曾带自己去河边码头查看李京被弃的芦苇滩,还冒充廷尉府的官差去李京家里调查失忆案……原来,他早就在为废后谋划了。
石拓道:“不止如此吧,子夜不但替赵王治好了头疾,据说还成了他半个军师。”
王墨一声轻笑:“我若治好了他的头疾,哪里能活着离开赵王府?”
“此话何解?”
“一个没有了利用价值,偏又知道得太多的人,展延兄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所以,你留了一手,让赵王相信你西行昆仑是替他寻药?”
“呵呵,展延兄知道这么多,最好也要替自己保留些利用价值。”
果然是“真心相见”!听到王墨这句话,疏桐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在你们这帮人眼里,人就只有能利用和不能利用两种,一切行为都是以利用的价值来衡量。这就是我厌恶政治和官场的根源。”石拓憎恶道。
王墨笑道:“展延兄不觉得这样的价值观,比起长幼妍媸、怨亲善友、爱恨情仇这些复杂的价值体系,更显得单纯可信么?”
闻言,石拓愤然抱琴起身道:“是我糊涂了,本是浩然清朗的夜晚,却与你谈论如此污浊的话题,真真是污染了这片星空。”
疏桐不由得仰起头来。夜空之中,繁星密集,如同缀满华锦的珍珠,光华璀璨,莹洁清明。
“比这话题更污浊的真实,不过是被你豪奢生活里的奇珍异宝盖住,让你的眼睛只能看到光彩熠熠罢了。”王墨亦站起身来,负手仰望着星空,缓缓说道。
星空之下,抱琴而立的石拓白衣皎洁,显得有些孤寂落寞;负手而立的王墨青衣深黑,与四周的夜色融为一体,浓郁如墨。
疏桐看得有些闷窒,深吸了口气,她也站起身道:“我有些困了,明日要早起赶路,我先去休息了。两位公子,晚安。”
疏桐说罢便朝身后的帐篷走去,却只走了一步,手腕便被王墨捉住:“一起吧。”
子时的沙漠,拂面而过的风,已经带着些微的凉意。令疏桐意外的是,王墨的手竟比这夜风还凉几分。有那么一刹那,她竟有种自己是被这幽凉夜色缠缚卷裹的错觉。
压抑着心底的挣扎,疏桐放慢了脚步,与王墨并肩走入帐篷。
石拓看着两人的背影,抿紧了嘴唇。
芳兰渚的那一夜,真的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