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人慢慢踱到勤问殿前前,望天许久,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上,七月初四了。”
“快了,快了……”皇帝喃喃道。
“什么快了?”碧落奇道。
皇帝伸手指着天上,其中有一颗星芒闪耀,他问道:“你可晓得那是什么星么?”
碧落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碧落见识浅薄,只晓得牵牛织女星。”
“那是商星,也叫心宿。”皇帝淡然道,“商星居东方卯位,参星居西方酉位,此生彼没,永不相见。”
原来这便是那一夜四平曾问过的参商两星。世上情事变换,从来都难遂人心;参商难聚,岂不料连星辰亦是如此。
“永不相见?”碧落强笑道,“那可有多苦?皇上,他们可有机会聚首么?”
“她曾经也这样问过朕……”皇帝有些出神,许久又笑道,“不过,也快了。”
碧落却正茫然想着自己的心事,全然没有听到皇帝在说什么,许久才醒悟道:“皇上,这晚上的夜风还是有些凉,我扶您回去歇息罢。”
皇帝没有理睬碧落,只是瞧着天空,不一会儿又伸手不住地敲着栏杆:“初四,初四,豫王的案子一直都是临王和常明侯在审着,也审了快半个月了。”
“临王优柔寡断,又打着自己的算盘;可常明侯……常明侯也愈发放肆了,”皇帝突然冷笑了一声,“迟迟不来报朕,是想要拖到什么时候?”
“常明侯的性子,皇上是最清楚了。大是大非前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可若事可转圜……”碧落轻声道,“他心中是顾惜皇上和豫王的兄弟情分。”
“大是大非……”皇上转头仔仔细细地瞧着碧落。淡笑道:“他……杀了你爹爹,你不恨他,倒替他说话。”
“怎会不恨他?”碧落不欲让皇帝瞧见自己的凄婉面色。垂首低声道,“可后来想明白了。爹爹做了错事,常明侯若不杀了他,如今受苦的,便是昭南城城中的百姓。”
“你也算是难得……”皇帝微微颔首,缓声道,“朕晓得你们昭南的女子都喜欢自在,先委屈你些时日。在这里再陪上朕几日便好。”
“伺候皇上,怎么会委屈?”碧落微笑道,“爹爹去了,碧落服侍皇上。也算是尽了孝道。”
“朕若是能有女儿,应该是也是如你一样。”皇帝声音中有些怅惘,“朕也不叫她学一点点东西……随她娘亲随便念一些老庄之学便是了。”
碧落暗暗有些心惊,却笑问道:“皇上也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么?”
“你懂什么?”皇帝轻叹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朕会疼她惜她,绝不叫她为才名所累,一世清苦。”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碧落顿时想起乔瑜曾对她说过的话。一直暗伏在心底,对皇帝的几丝埋怨之情忽地作祟。冲口而出道:“那常明侯呢?可也是为他的才名所累,所以不得不去做这许多违心的事情?”
皇帝并未发怒,只是淡淡地扫了碧落一眼:“朕已经不叫他做这天下最为难的事情了,他还有什么违心的?”
“天下最为难的事情?”碧落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过来,她心绪难平,低声道,“皇上……”
“我乔氏,一向是子不类父。朕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皇帝冷哼道,“瑜儿比起其他几个是好上一些,可那一身重情好义的脾性,却正是他的软肋……朕便是已经顾及到了他,否则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不过是要他尽心辅国,辅佐国君,他还想要怎样?”
“他又能怎样?”碧落苦笑道,“不过叹一句:惜乎生非汝有,天地之委和。既然做了皇上的儿子,便要替皇上分忧。难道还能逃得走么?”她的话毫无礼数,脱口而出。皇帝一向严厉,可她却一点也不畏惧。
皇帝听了,眼中反倒闪现了几丝笑意:“你在常明侯府不过短短数月,他倒是什么都不瞒着你……”
碧落心中一痛,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好不容易才强忍了下去,却再也不敢说话。皇帝固然严厉,可在她面前却向来温和。她只怕再说,自己便真要将皇帝当成至亲,抱着他一吐心中的苦楚。
皇帝轻轻瞥了她几眼,又望着天道:“你叫丁有善去传旨,朕明日要见豫王,再叫临王和常明侯他们几个也都来候着。”
“皇上是要亲自审问豫王么?”
“审什么?朕何必白费这力气?”皇帝冷笑道,“他是朕的兄弟,朕只是让他死个明白。”
一阵浓云,掩过月色,碧落叹了口气,默然了片刻,道:“皇上,夜深风大。”皇帝看了她一眼,虽未说话,却回身朝乾极殿而去。他年事已高,身上又有伤,虽然一向自负,不肯服输,总是强自撑着,可终究有些步履蹒跚。
碧落想到章清如今坐在偏殿里,心中或者正是忐忑难安,微微一哂,却见到皇帝脚步有些踉跄,连忙跟上前去扶住了皇帝。
皇帝靠着碧落,撑住了身体。他难得面露慈祥之色,拍了拍碧落的手,和颜悦色道:“心儿若是如你般懂事,朕也乐见她陪在朕的身旁。你去同她说,若她……”
“皇上,碧落不是常明侯,违心的事情不会去做。”碧落闷声道。
皇帝双眉一扬,有些嗔怒,却终微叹了口气,再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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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服侍了皇帝睡下,将皇帝适才的叮嘱交待了丁有善,这才回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