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月轻描淡写地瞥了弘历一眼,恰巧对上他一双探究的黑眸,心顿时凉透了大半,先前莫名的情愫只让她觉得可笑。她双唇微扬,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有似无,却是最勾魂摄魄的迷,“爷且消消气,这样动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她轻柔地靠向软垫,全然不曾看过绿萝一眼,只将目光盈盈地照着弘历英气的脸庞柔柔一绕,黛眉轻拢间,粼粼波动的眸心直有无限缱绻荡漾开去,直醉了一池风光,“此事本不干绿萝的事,妾身的身子,妾身最是知道。前儿朱太医亦是说过,妾身的身子本就不易调理,何况才这么些时日,又怎会见效?”
说到此处,宛月故意顿了顿,果然弘历冷言反驳:“不错,朱太医的确说过这番话,可他亦说过,正因着你近来忧思过度,才使你的身子没有丝毫起色。如此,你还要替这贱婢求情吗?”
“妾身不是要为绿萝求情,只是觉得绿萝着实冤枉。”
“哦?”弘历挑起剑眉,黑眸里满是嘲讽,“我倒要听听,她如何冤枉。”
宛月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恍如羽扇,密密地盖住了她微嗔的星眸,教人瞧不出她的神色,“妾身承认,近来确实心存忧虑。只因妾身入宫多年,终日不得与亲人相见,总惦念着家人是否康健,是而常被思念所困,幸而得绿萝陪伴左右,且不时以言语宽慰,这才稍解妾身心头愁闷。”宛月眨了眨眼,两排羽扇般的睫毛上竟有泪滴莹莹闪亮,那副光景,竟像极了飞入花丛里的蝴蝶,挥舞的双翼上还沾着晨间的露珠,仿佛只消轻轻一晃,便会震碎到这满院的花丛中去。“可饶是这般,爷竟还要将她杖打并撵到辛者库服苦役,如此,便是再冤枉不过的了。”说完,她抬起朦胧欲醉的泪眼望向慕云,眸光一动,又再度垂下。
那富察慕云又岂是个愚笨的?宛月的意思,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何况绿萝原本就是她身边的丫头,彼时总有昔日的主仆情分在里头,此刻趁此卖宛月个顺水人情,她何乐不为呢?
慕云执起丝帕轻按于嘴角,如花般柔嫩的唇瓣轻轻开合,清喉娇转恍若银铃,“宛妹妹说的极是。”她回身举步,带着一抹暗香移至弘历身旁,恰似柳舀笑润初妍,“妾身明白,因着宛妹妹受了伤,身子又迟迟不见好,这才使得爷一时犯了急,无端迁怒到了绿萝头上。可爷不为旁的,且为宛妹妹想一想,处置了绿萝不打紧,大不了再找个伶俐忠心的填了她的空位便是了,可这一时半会儿的,要找个熟知宛妹妹脾性喜好的丫头谈何容易?何况宛妹妹受了伤,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池。妾身的意思,不如先将绿萝留下,待宛妹妹的伤大好之后再做定夺不迟,不知爷意下如何?”
久久的,弘历竟是全无一丝反应,如刀刻般刚毅俊挺的侧颜上遍寻不到任何情绪的痕迹,无奈慕云悄悄扬了扬下巴,朱太医立刻会意,连忙躬身上前附和道:“四爷,微臣的意思亦是如此。月福晋本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之人,若没个贴心人常常从旁宽慰,只怕更不利于身子恢复。”朱太医顿了顿,随即放松了语调,道:“不过四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好在月福晋如今正当盛年,虽说体质不易调养,可想要大好也并非难事,若能从此番起好生调养,想必花上两三载工夫自然也就有了起色,只是微臣方才也说了,调养本就极费工夫,一开始许是看不出成效,可若不坚持,往后再想调养可就更难了。”
“四爷……求求您给奴婢一个补过的机会!”朱太医的话音方落,绿萝已然跪行至弘历脚边扯着他的袍角抽抽噎噎哭求着,“奴婢不求四爷能饶过奴婢……只求四爷能姑且留了奴婢的性命在主子身旁伺候着,待主子的身子有了起色,奴婢随时愿意领死,以谢今日之罪。”说完,绿萝连连磕头更兼迭声哀求,颊边的耳坠子随之叮当作响,泠泠脆响空灵飘渺。
“行了行了!”弘历突然烦躁地一挥手,恍若一柄利刃生生隔断了绿萝的哀哭,“若不是瞧在福晋和你家主子的面上,今日定不会这般轻饶了你。”他将袍角啪地自绿萝手中抽回,嫌恶地理了理微微皱起的折痕,薄唇轻启间,已有冰冷彻骨的嗓音无情吐露,“此番姑且留下你这条性命,倘若往后再有差池,定当连同这回一并罚过!”
绿萝自唯唯诺诺地应着,弘历却再不搭理她,只是转身遂又吩咐高云从:“带朱太医下去开方子。”
“嗻。”高云从立刻会意,他倾身向前,自袖口暗袋内取出两锭银子交予朱太医手中,“朱太医,请吧!”那朱太医自是受宠若惊地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敛眉俯身恭恭谨谨地谢了恩后方才随着高云从却行而退,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便能要了他的小命,就好比——她。
朱太医眼角一瞥,绿萝羸弱蜷缩的身影让他心口一紧,手中沉沉的分量似在瞬间全然压上心头,直教他喘不过气来。
在经过她身旁时,只听高云从压低嗓门悄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去后殿笔墨伺候着。”
绿萝已是不敢有所动作,只是怯怯地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宛月,只见宛月螓首微点,她立时如蒙大赦般胡乱地抹了抹满脸的泪痕急急告退,旋即跌跌撞撞地便自跟着高云从去了后殿。
弘历抬手替宛月捋了捋颊边的碎发,漆黑的瞳仁里满是怜惜,“闹了这大半日,你也定是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