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连着忙了几日,到腊月二十九,已经一切齐备。新换了门神、对联、灯笼,油了大门、桃符。仆役们发了赏银换了新衣,处处张灯结彩。富丽堂皇。
齐悦瓷一大早起来,梳洗了先去给叶老夫人请安,接着往各处瞧了瞧,由管妈妈陪着。
“……老太太时常与老奴说,夫人当家她再放心不过了,夫人看着各处有什么需要添减的,只管拿主意即是……”
“瞧妈妈说得,我能懂什么事,皆靠着老太太指点,又有妈妈肯提点,不然……闹出多少笑话儿尚不知呢。”她扶着浅碧的手,从祠堂旁的夹道里往北走。
行了几十步,向东一拐,就是听荷居的院门了。
管妈妈笑着告辞:“那老奴先回去伺候老太太了。”
齐悦瓷迎风而站,大红刻丝滚灰鼠毛的斗篷被吹起一角,露出里边翡翠色的曳地长裙,裙摆处绣着小朵小朵嫩黄的迎春花,指甲般大,星星点点密布。
“妈妈辛苦了。”她眉弯若柳,娇靥胜桃。
刚进院门,忽地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呼唤:“夫人,夫人……”她忙转身回望,却是二门口往内院回话的管事媳妇,人称孙大娘的,急匆匆奔来,风风火火。
浅碧待她走近,先上前一步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没看见夫人都被你唬住了吗?”
孙大娘觉着委屈,连喘了几口气,才磕磕巴巴道:“夫……夫人,后头,后头住着的江大奶奶在二门口哭闹呢,要见老太太……嫣然姑娘说老太太夜里醒得早,正在补眠,不……不敢打搅。故来请夫人,示下。”
齐悦瓷听得一阵糊涂,愣愣问道:“江大奶奶是谁?”
邵家各房,除了邵槿他们这一支外,俱是人口繁杂,子孙众多。
“江大爷是老太爷的孙子,老太爷是咱们老太爷的堂兄,几十年前一同进的京。老太爷、林三爷、江大爷都跟着没了,江大奶奶独自守着个十来岁的独子过活,族里时常接济一二……不知今儿为什么来府里哭闹。?
为什么?
除了这位新夫人之外,想必人人心知肚明,年年闹几场,快成家常便饭了。
孙大娘原是个嘴里不饶人的性子,一般的旁支主子奶奶在她跟前也没什么体面,这个江大奶奶却不同,连她都不愿得罪了。
一见是她过来,赶紧命小丫头好茶好水招待着,自己一旁陪着打哈哈。不料江大奶奶全不吃这套,也不理会瞧热闹的下人,一屁股坐在门前哭天哭地的要找老太太评理……她招架不住,逃一般报进来。
齐悦瓷一听,便知里面有古怪。
老太太从来不在上午瞌睡,自己离开的时候还神采奕奕呢,怎么过了半个多时辰,就瞌睡得不起了?管妈妈离开不过一瞬,孙大娘从锦含堂过来。势必遇到管妈妈……
邵家有几房堂支她知道,认亲那日见了不少,不过当时似乎没有这个江大奶奶,许是寡妇不愿出席。水字辈的,按辈分应该是邵槿的侄儿,大节下的来府里哭,必然不是寻常小事。
老太太只怕清楚内幕,是以不愿兜揽这事儿,推说睡了。
那自己要怎么办?
“既然老太太歇了,你请江大奶奶改日再来见老太太吧。”她启唇笑道。
大家都不肯搭理的事儿。她还是少管为妙。
孙大娘大急,几乎哭了。哀求道:“夫人,如果不见她,江大奶奶怕是不会走……二门口人来人往的,她在那哭,实在不大好看。”
齐悦瓷却笑道:“你说得也有理。难你先请她去锦含堂的厢房里坐着吧,等老太太醒了再见亦是一样。”她说完。也不等孙大娘再开口,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孙大娘急得跳脚,却也没有别的法子,暗暗祈祷江大奶奶哭过一场之后能回去,自己折身往回。
才到锦含堂的拐角处,猛地撞上一个人,正是管妈妈。
“管嫂子好……”她立时堆上一脸的笑意。上前奉承。
“你好啊,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吧。”她拉着家常。
孙大娘谄媚道:“我们不过跑跑腿,不比嫂子伺候老太太,一日小事不说。大事也有百八十件,那才是真正的辛苦呢。”
闻言。管妈妈愈加和蔼可亲了,握着孙大娘的手,笑道:“过年时,一起喝一盅……对了,听丫鬟们说江大奶奶来了?夫人怎么说?”
孙大娘撇了撇嘴,闷闷道:“夫人叫我稳着她,等老太太起来再说……管嫂子你说,江大奶奶是什么样人,凭我一个小小的管事媳妇,能稳得住她吗?”
管妈妈皱了皱眉,朝听荷居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道:“夫人当真不肯管?”
“管嫂子,夫人肯管,我还急什么?”
“依我说啊,江大奶奶好歹是正经主子,万没有在二门口不让进的理儿……老太太不得闲,你索性放她进来,由她自己去寻夫人说理,那时候也怪你不着。
老太太把府里多少大事交给了夫人,江大奶奶的事儿,不过小事一桩,你何苦把自己搀掺和进去,闹得两边不讨好?”管妈妈说着,在孙大娘掌心按了按,重重点点头。
孙大娘一惊,隐隐醒悟过来,登时笑道:“多亏了嫂子提醒我,我这就去……”
管妈妈笑看着她去远了,才快步往回走。
…………
听荷居里换上了全新的门帘、坐褥、靠背、迎枕、摆设,台阶上、屋子里,整齐摆放着各色时鲜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