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齐悦瓷,丝毫不知道徐府母子俩个对自己截然相反的算计,她正坐在马车里,焦急地往城外赶呢。
因着来往和通讯的不便,这时候的人出行往往是件极大极麻烦的事儿,少不了要惊动许多亲朋好友。比如齐氏族人的到来,在数月前就送了信过来,好让这边有所准备安排,出发后又遣人来信告知大致行程。
照着规矩,一般会在抵达之前的三四日再送信到这边,齐府才能派了车马等前去迎接。
齐家四老太爷别看是个庶出的,脾气甚是耿直,素以规矩自持。他年轻时也曾中过三甲进士,是正正经经科举出仕的,官至五品知州,三年前告老还乡。如今会稽族里,除了长房的陆老夫人,就数他资格最老。
他是个性情淡薄勤俭持家的,常道齐氏一族前些年荣宠太过,很该谨慎小心些。兼之此次进京,虽是为着孙子成婚的大事,但参加春闱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
为免几个子侄辈们被富贵迷花了眼,反将经史子集抛在一边,他严令众人晓行夜宿,一切从简。直到快进京了,才打发两个小厮前来报信,这也是不叫奢靡惊动的意思。
但是,这是他的好意,可京城齐家,万不能轻慢了族中众人。
齐悦瓷吓了一大跳,她想不到族里的人说来就来了,她算着日子还当有两三日光景呢,正盼着那边的信儿。
眼下六老爷在衙门里,六夫人携了媳妇女儿去徐家了,五少爷早就出门去了,剩下她一人,倒是不大好办。
她一个闺阁千金,轻易不出二门,更别提出城了。
可族人进京,总不能派几个下人前去迎接,太失礼了些。当然,她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已赶紧遣人前去告知六老爷六夫人几人,但来回路程就得费个把时辰功夫,等他们二人回来,族人多半早进城了。
这,委实不好看。
对方能体谅还罢了,若是别有用心的,只当他们久居京城,视族人如等闲。
尤其,齐悦瓷正是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决不能第一天就得罪了他们,日后你花再多精力,也不定能挽回。
她思忖片刻,已然做了决定。带着贴身丫鬟、管家、管事娘子和十来个护院,套上了齐府能动用的所有马车,一路往城外奔去,希望能赶在他们进城前汇合。
从齐府大院到南城门,最快也得半个时辰。他们的马车又不能在京城大道上横冲直撞,是以出城门才走了三里地,就远远望见浩浩荡荡一大对人马往这边走。
这是一片浓密高大的香椿树林,连最小的香椿都有数十年历史,一般的有一个壮年男子合抱那么粗。这个季节,正是香椿发芽的时候,你瞧那枝头,彷佛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或黄绿的、或紫红的,星星点点的嫩芽儿。
一色都是水汪汪的,鲜嫩短小,让你想摘又舍不得掰下来。
晌午之前的太阳,明亮却不耀眼。透过斑驳的香椿树枝,投射到地上,倒似笼了层轻飘飘的黑影,随着风晃动不歇。
方管家本就心里有数,加上眼尖,最先看到顶头的马车帘子上模模糊糊一个齐字,登时欢喜地叫道:“小姐,那怕是咱们四老太爷和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们。”
“果真?”齐悦瓷坐在车里,一听大喜,忙打起帘子向前边细瞧,也看到了小小的齐字。当即笑道:“快,方大伯,还得请你先上去迎一迎。”
“好嘞。”方淳安夹紧马腿肚子,撒开马蹄冲前赶了几步。
估摸着在离齐悦瓷一行人的马车五十步开外,就和迎面而来的车队相遇了。
隐约看见对方中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玉冠束发的年轻人,似与方管家说笑,而方管家很快拜了下去,被对方拦住了。
齐悦瓷一行人很快赶到了,而对方的车马中一架原先在后面的翠幄车向前驶了一点。银红车帘打起,钻出一个合中身材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又回身去扶马车里的人。
跟来的下人俱是低头背过身去,不闻一点声响。
齐悦瓷心知是长辈女眷,亦是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往前快走几步。
车里,步下一个戴整套点翠头面,满面笑容的美貌妇人,年纪似在四十上下,皮肤光滑细腻,只有眼角处有几抹浅淡的鱼尾纹。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娇小身材,即便年纪大了,可一点不显得丰腴老态,反而有一种少女的雅致精细。
齐悦瓷一面偷偷打量她,看她上身穿一袭深铁锈红撒亮金刻丝的褙子,与下身的墨绿团花马面裙相得益彰,腕上却只带了一对白玉的手镯,敛去全身的富贵奢华。一面笑上前拜倒:“侄女儿拜见二伯娘,不曾远迎,还望二伯娘恕罪。”
田氏还是许多年前见过齐悦瓷一次,倒不料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心下很是欢喜,忙拉住她道:“你四老太爷腿脚不利索,先不下来见你了。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原是我们来得突然,倒叫你特特赶来。其实叫方管家来便得了,何苦亲自过来,难不成我们还与你一个小孩子家置气不成?”
她说着,又上上下下扫了一番。
她们这次来,先乘得船,后来到淮扬一带,听说北边许多江河的冰尚未融化,担心遇到浮冰,是以弃舟登岸,换了马车。
一路上,颠簸了整整十来天,不止女眷,连男子都有几分受不住,叫苦不迭的。
齐悦瓷用眼角的余光略略看了一眼,大致有七八辆大小不一、形状各式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