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来寻旖景商议的依然还是雪雁那件糟心事,不过不似上回哭哭啼啼、满怀怨愤,这回表面上倒是心平气和,甚至当帘卷呈了茶点上来时,二娘眼瞧着一道松子鹅油卷是她闺阁时就爱吃的,甩手赏了一枚印花吉祥银錠子。旖景本在前庭见她的长史官,交接广平下半年的赋税收益,掀了帘子进屋时,正好看见受宠若惊的帘卷趴在地上叩头谢赏,一问,知道得了好处,不由笑道:“二姐可真偏心,我因一时走不开,生怕怠慢了你,想起早起时用的点心中有这么一道,这才嘱咐下去让丫鬟们呈上,结果倒让帘卷占了便宜。”
一边儿解了外头的松花棉斗篷,随意在艾绿底红、白二色桃兰窄裉袄外,罩了件五彩刻丝杨妃色银鼠褂,二娘见她往炕上凭几一歪,衣襟处一圈儿雪锋领衬着面颊,越发显出粉光若腻的肤色,眉眼间的明丽疏朗中,更添了些闺阁中不曾有的妩媚柔艳,若有似无。
二娘看着又是羡慕又是亲近,挑弯了眉梢,伸手点了点旖景的额头:“当我不知道,你可是个金主,还巴望着我这点子打赏。”
旖景瞧着她今日不像郁怀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浓,也不问来意,只略坐正了身子,接过丫鬟呈上的热茶小口啜饮,一边儿等着二娘说正题。
待丫鬟们退出了屋子外头,二娘总算打住了琐碎的寒喧,指尖有下没下拨弄着手炉外套上缀着的米珠,神情里有些讪然:“以我一贯的脾性,原是不想服软的,只小姑姑的话我总还能听得进去,上月回去之后,腆着脸先给嫂子陪了不是……她一句怪罪都没有,还留了我在屋子里好一番交心,说当初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哪能不知我乍一听闻四郎身边儿有个雪雁时的心情,实在因为是婆婆从前就默准的人儿,她也有为难之处……听我说要把那丫鬟调进内宅,嫂子痛痛快快就答应下来,只说我眼下是新嫁,等日子略长些,过了年,便让我也援手和她一同打理家里的内务,又说将来待我熟悉了人事,有了身孕,再将我院儿里一应仆妇的身契交接。”
旖景微微颔首,听二娘这么说来,周大嫂的确是个贤良人儿,二娘能遇着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妯娌,也是她的福气。
原来周家祖父母多年前就过世,四个嫡子虽说仍住在一条胡同,却是分了家,二娘嫁入的是长房,婆婆病逝后,中馈是由长嫂打理,二娘与四郎上同还有对兄嫂,不过是庶出,二娘原该与长嫂更加亲近。
一家子住在同个屋檐,除了各自陪房,各院儿仆妇的身契多数是由执掌中馈的主母控制,才好统筹管理,周大嫂愿意让二娘插手家务,又说了把身契交接的话,可见是真心想与二娘和睦相处。
“见她如此,我才当真信服了小姑姑的话……四郎听嫂子说了我当面道歉的话,也再没恼,当晚就回了正房,知道我把雪雁调进来的事儿也没二话,反而喊了她来训教,让她时时事事都要遵奉着我,若有半点无礼放诞,休怪他不念旧情,还叮嘱我,倘若雪雁行事无矩,大可责罚,她虽是母亲所赐,到底也只是个奴婢……我就从没见四郎这般一本正经过。”
二娘说到这里,神情越发讪讪,长叹一声:“我爹娘从前的事儿,你也清楚,不瞒五妹妹,那时年幼,我见爹爹对阿娘不管不问,一昧地宠纵眉氏,心里就压不住火,明里背面顶撞多了,爹爹见我也是训斥责备时多,我越发认为爹爹偏心,后来在婚事上头,阿娘全作不得主,是爹爹商量了三叔三婶,定了周家,我起初不满,不为别的,就不信爹爹真会为我考虑,倒是四妹妹一番苦口婆心的规劝……”
忽地又是一笑,二娘眉梢弯弯:“要说来,四郎那性情和爹爹真有几分相似,就爱欣赏美人儿,爹爹从前书房里不是一墙的仕女图,四郎更好,身边侍婢、小厮都必须得眉清目秀,尽管如此,可也都是文士风雅的脾性,实际并不重美色。”
旖景怎么也没想到二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讶得险些摁捺不住。
“别的不说,婆母那时心疼四郎是小儿子,多有宠纵,只认为大家公子这点子偏好也无伤大雅,由得放了满院的红袖添香,可周家到底是望族,四郎虽有几分纨绔习气,还晓得遵从家教与轻重,除了婆母默准的雪雁,和那些个美婢都是清清白白,并没闹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来……这也是嫂子慢慢劝我的话,我晓得她是为着我与四郎好。”
旖景不由想到虞栋那两儿子,虞洲在这上头还算“端正”,相比三郎虞湘……她从前就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嫁入王府收服单氏后,更听说虞湘院里的丫鬟每隔一年就得被小谢氏换上一批,纵使如此,眼下也找不出个清白的。
周四郎相较起来,虽也是个“爱美”之人,品格上比虞湘那是“端正”出不仅一头。
又听二娘继续往下说:“你也知道,四妹妹的婚事是祖母择选的人家,我那时仍有不愤,只因四妹夫无论才华还是家世都比我家那口子要强,不过那日听了小姑姑的话,又听四妹妹说起她在夫家的日子,我总算明白过来,若我真嫁去好比姚家一样的显贵,大家子人住在一处,上头好几辈尊长,以我这脾性,只怕就算有国公府撑腰也是举步为艰,非闹得个鸡飞狗跳、饱受人言不可,更别想畅快喜乐……爹爹他的确是为我考虑,才选了四郎这么户人事简单的,莫论旁人,就说我夫家二婶……也就是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