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听黛玉语气颇有些不妙,不知哪里惹到了她,忙向门口将门一开,将黛玉接进来。
黛玉套着件家常的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款步入内,瞥见屋内只柳湘莲与宝钗两个,便哼了一声,宝钗先见她就道:“雪虽停了,那天还总陆陆续续下冰点子呢,你怎么连个氅衣都不穿?”再细一看,又扑哧一声笑道:“你怎么把我的衣裳穿起来了?还是不知多少年的旧衣裳。”
黛玉道:“我不过和紫鹃说话的工夫,你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想我们府也不大,怎么你倒迷起路来?问莺儿也说不知道,问别人也不见,我四处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这里。”
宝钗笑道:“早晨不是同你说过我要来这里么?你自己记不得,倒来和我抱怨一堆。”一面说,一面将她两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着,又埋怨道:“我一不在,你连衣裳都不会穿了,手炉也不带一个,就自己这么满园子地乱走,也亏得我们府不大,不然你这样找一圈,怕不冻坏了!”又要叫丫鬟去倒热茶来替她烫烫,谁知柳湘莲这里却是旁人不好进的,她便一眼看柳湘莲——柳湘莲哼了一声,手上轻扬,将剑入鞘,横在床头,方走来替黛玉倒了一杯茶。宝钗接过,略试了一口,倒是好茶叶,水也还热,方递给黛玉,黛玉两眼看着柳湘莲,只是扬头道:“我手冻坏啦,捧不了。”
宝钗瞪她一眼,斜着茶盏让黛玉就在自己手里喝了一口,宝钗自己也说了半日话,看黛玉喝茶,也想起口里干燥来,因又在黛玉喝过的那一杯里抿了一口,才转头向柳湘莲笑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你不要介意,接着讲。”
柳湘莲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讲的,我…心意已决,宝玉大约也是如此罢。”
黛玉道:“你又不是宝玉,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又怎么知道他最终下了什么决心?”
柳湘莲不悦道:“柳某和宝玉虽不如两位这般,咳,心意相通,毕竟也曾是至交好友,他的心思,柳某自信还是能揣摩一二的。”
黛玉挑眉道:“你知道了?”又看宝钗,宝钗道:“我们两个这样儿,也就是那些村夫愚妇的不懂,其他稍通些人情世故的,哪个看不出来?连琏二哥都知道我不肯办的事,就去你那撞撞木钟,你以为呢?”
黛玉皱着鼻子道:“别人再怎么揣测,都只是揣测而已,他说得这样断定,一定是你和他说的。”
宝钗笑道:“总是求人办事,若不肯坦诚,怎么取信于人?”
黛玉道:“你总是有理!”又向柳湘莲道:“你若拿我们两个作比,那我也拿我们两个来说——便是如我们这样日久年深相处惯了的,许多事情也未必想的便是对方心中所想,好像有时我明明不冷,想穿件素淡清爽些的衣裳,她却总觉我衣衫单薄,偏偏要拿那厚衣服来裹我,她有时候白日困顿,说话时目光松散了些儿,我却以为她对我又有那处不满意,心里总是猜疑,你想我们是多少年在一处的,都还有这样时候,你怎么敢说你一定知道宝玉所想?”
柳湘莲沉默不语。
黛玉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不想耽误他之类的,天下人但凡有些许门不当户不对的,说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去了,我却是一概不信,两人若真是有情,那必是要一心一意要在一处的,纵便是人家拿绳子勒着、拿刀砍着、拿棍子拦着都不肯分开,饮食起居,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便是睡着了都要梦见。万一真不能相伴,不必说那些极烈殉情的,只说那种煎心熬肝般求而不得的苦楚,便足以叫人憔悴哀损、心病神伤,乃至于寿年不永,这方是天下有情人的痴心处,你想若宝玉真对你有这样的心思,你自以为是在为他着想,其实却是在摧他的心肝、索他的性命,性命之于前程,孰轻孰重,还用我说么?”
柳湘莲说她不过,扬头道:“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方才听见薛姑娘说我要走,怕我逃了,误了你们两个的事——你放心,我柳湘莲虽不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自小却也是读过书束过发的,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说过要帮你们,便绝无更改。”
宝钗轻轻推黛玉一下,笑道:“有柳公子一句话在,比什么都强,我们怎么会不放心?黛儿她因为与宝玉自幼相知,所以难免对他的事格外热心了些,你别介意。”
黛玉道:“你瞧你可又猜错了吧?我这么说,却不是为宝玉,而是为的柳公子你。”
柳湘莲冷笑道:“林姑娘这话说得越发不着边际了,你劝我留在这虎狼之地,和人做那断子绝孙、辱没祖宗的苟且事,怎么倒是为我好了?”
黛玉听他说得刻薄,乜斜着眼看他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又知道这事会断子绝孙、辱没祖宗了?你对这些事情,倒是熟络得很。”
柳湘莲一怔,右手一挥,卷着袖子背到身后,从鼻孔里逸出一声冷哼,并不言语。
黛玉道:“我进来之时,依稀听见柳公子在说自己从前也是侯门贵子,簪缨连族?”
柳湘莲冷笑道:“与林姑娘家里自然是不好比的。”
黛玉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无关紧要的人,当然是不能跟你相比较的,你说这话,意在宝玉,是也不是?”
柳湘莲不答,却自己向桌上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将茶碗放在桌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