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千成才抬了头,烛光下容色依旧淡然若浮云,仿佛从不会为世间牵绊丝毫。唇角微微扬着笑。化作一声低笑,“既无望,何必给予希冀。若然执念不灭,来世如何轮回?本是无心人,何必枉作虚妄之事?”
千寻摇着头,“我不懂。”
千成晒笑,“不懂就算了。”他顿了顿,“阿朗克的事,我也知道了。我去找过他,不过他已离开了寺庙,如今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二师伯本就不想被人找到,如今离开,纵然游历山川也是极好的。”千寻轻叹一声,“执念难消。委实……”
她没有继续,适可而止。
伤痛太多,若是一一回望,岂非再痛一次?
很多事,过了,也就过了。
再回首,又能如何?
改不得,修不得,何必痴念?人若不能往前看,一直伫留原地。旷日长久。只怕会越陷越深,终难以自拔,毁其一生。
旧事本虚妄,若然频回顾,岂能得往生?
为人一场,不易。
千成点了头,“他那性子。从来拿得起放不下。”
“那爹呢?”千寻一笑。
闻言,千成起身,“我从未拿起过,何来放下一说?”
千寻笑着,“爹好气度,只不过我很好奇,爹当年对我娘是什么心思?无爱无恨,何以还要救我?”
“同门一场。到底也是因我之故,累及你娘受劫。说到底,也是我种的因。”千成轻叹,“好了,往事不提,说正事吧!”
千寻敛了眸,低头不语。
“我知你故意岔开话题,我也知道,你归心已定。这是你们的劫数,也是极好的结束。纠葛了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也该是个头了。当年的因,今日的果。不过,你必须有心理准备。”千成望着千寻,张了张嘴,恰似欲言又止。
“爹觉得我会死?”千寻不是傻子,若不到关键时候,千成是不会来的。
每次千成出现,总是在她将死之时。
自小,千成便说过,他是她命中贵人。
千成打量了她良久,终于重重点头,“可能吧!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奈何那小子也是个死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让他现在走,只怕是不能的。”
“皇上龙体违和,他……再恨,也该回去的。”千寻深吸一口气,“血浓于水。虽然嘴上不说,但早已退步。若然真的恨之入骨,何必苦苦守着江山却不愿接手?到底恨是一回事,至亲是另一回事。不过自欺欺人,傲娇得不肯松口罢了!”
“到底,你最了解他。”千成轻叹。
千寻苦笑,“不过是感同身受,爷他……心里缺个台阶。”
“你就是那个台阶。”千成别有深意的望着千寻,“既然你要回去,我也拦不住你。是生是死你们自己看着办,素来红尘皆劫,我也无能为力。阿寻,依你所想去做吧!爹相信你!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好。”千寻转身便往外走。
临到门口又顿了顿,望着窗口的小白在窗棂上来回的走着,若负手之人焦灼的徘徊。唇角噙着笑,眼底的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只道了一句,“相见诚如不见,不见各自为安。保重!”
语罢,终于带着上官燕消失在夜幕中。
千成望着门口,终一声轻叹,随手摁灭了灯盏中的烛心。
“她还是要回去。”黑暗中,是赖笙歌低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凉无温。
“你该知道,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为人左右。”千成吐出一口气,黑暗中语气微沉,“你又何尝不是?”
沉寂了片刻。
赖笙歌徐徐起身,终于站在了门口。
外头有月光清辉温和泻下,落在他素白的脸上,泛着微凉的光泽。小白飞落在他肩头,发出“咕咕”的低鸣,用冠羽微微蹭着他的脖颈。
他扭头看了一眼肩头的小白,顾自将它握在手心,眼底的的光,比月光还清冷。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什么不好?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这遭。”他低头,指尖轻轻拂过小白红色的冠羽,顾自低吟着,“我不但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也知道什么是要不得的。要不得,舍不得,终归……连见也见不得。”
小白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赖笙歌缓步往外走。
“你要去哪?”千成一怔。
赖笙歌顿住脚步,唇角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是一个笑,简单的笑。他也不答,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千成轻叹,“真当痴儿。”
语罢,也跟着赖笙歌走。
世上痴心的人多了,难免有人痴心妄想。
策马回朝,浩浩汤汤。锦衣卫缇骑开道,却是不慌不忙的走着。楼止带着千寻,沿途游山玩水,压根不提京中之事。宛若那不过是浮云,从不是羁绊。
千寻几次想问,终归还是止住。脑子里是千成的叮嘱,只怕这次是在劫难逃。
否则何以连楼止也……只怕他也有所感知吧!
到底云殇是怎样的心思,楼止更清楚。身为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是最知己知彼之人。
黄昏策马漫草长,斜阳如血萤虫飞。
小小的山坡上,底下驻扎着锦衣卫大军。千寻将上好的大氅铺在蔓草之上,安安静静的坐在上头。楼止半侧着身子,以头枕着她的腿,半合着眉目养神。
入夜的天气,微凉。
坐在山坡上极为安静,视野开阔,能看到底下忙忙碌碌的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