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蓦地静下来。
秦聪握了握自己的掌心,又缓慢地松开。
周晋诺长身而起,临走时,倏然顿足:“他是我的儿子,我宁愿他恨我这一时,也不愿他恨我一辈子。”
走出房门的时候,音乐已经戛然而止。
宾客们依次过来跟他寒暄着辞别,热闹的酒会在顷刻间变得落寞起来。等到萧宁也领着儿子跟他道别后,周晋诺望着花园里匆忙收拾残局的佣工们,低声问:“阿召呢?”
有人回答他:“已经带着谭小姐离开了。”
“嗯。”周晋诺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径自走到花园中央的宫廷躺椅上,坐下来。
夜风习习地吹来。
周晋诺拧眉,心也跟着寸寸寒下去。
刚怎么形容他此刻的感觉。
并不是不怕阿召会恨他,并不是不爱阿召,甚至……
也并不是不相信阿召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是为什么,只要一看到阿召,他就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烦躁、压抑、满腔郁结无处宣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初的那段时光里,可岚刚刚离开的那段时光里,明明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他,也曾温柔地抱起还是婴儿的阿召,也曾爱怜地吻着他的额发吻着他的小手心。
那时的他,曾经把阿召当做是自己整个世界,把最美的期待和最深的父爱都倾注在这个小小的婴孩身上。
并且,以为能一生如此。
缓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周晋诺望着伶仃的夜色,忽然间长叹一声。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急转直下、一去不返了?
也许是从阿召三岁时、第一次问他妈妈在哪的那一刻起,又也许是十岁时、他哭着追问妈妈是怎么死的那一刻起。
更可能是十五岁的那个雨夜,当警察抱着满身是血的他从那间破房子里跑出来的时候……
从那个时候起,周晋诺就知道。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个他曾经以为的——此生唯一的寄托,和全部的喜乐,都在那个时刻,变成了他所有的憎恨。
没有人知道。
他真正憎恨的人,并不是阿召,更不是可岚。
而是他自己。
一次次,当年幼的阿召追问起母亲的死因,一次次,当午夜梦回时他看到可岚临死之前的眼神,他都觉得冷。
彻骨的冰冷,如同连绵数日的大雪,将他的整个人,由身到心一并倾覆起来。
然后渗入骨髓、融入血脉,此生不得救赎。
过去那么多年,他都始终没有勇气告诉阿召,害死可岚的那个人,不是难产也不是流言,而是他自己!
他怎么能有勇气告诉年幼的阿召——逼死妈妈的那个人,其实就是爸爸?
所以他只能撒谎,诓骗说可岚是难产死的。
起初,他并没有打算去欲盖弥彰地指责,指责是阿召克死了可岚。
可是后来,阿召一天天地长大,他的容貌那样清秀隽美,他的眉目如此清远如画。这样的阿召,简直让他心惊。
他这个儿子,长得太像自己的母亲了。
每一个夜晚,被噩梦惊醒的时刻,周晋诺都不止一次地会想:也许是上天故意在惩罚他,所以才让阿召继承了可岚的所有美貌,让他每一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心痛、忍不住懊悔、忍不住憎恨。
然后就更加无法面对。
他无法面对阿召,一味地逃避着他,冷淡着他,以为这样自己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可是阿召却天生就喜欢黏着他,每一次,看到阿召失落的眼神、委屈的样子,他都恨不得把阿召抱起来,好好地抱进怀里。
可是每一次,当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摒弃自己的心魔时,阿召又会热情洋溢地追问起自己的妈妈。
仿佛是一个魔咒,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诅咒。
像刀、像剑、像夺命的鸩酒、更像毒蛇与猛兽,如此穿刺着他、吞噬着他、毁灭着他。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记忆里的那句话,又蓦然间钻入耳中。
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周晋诺抓起桌上的酒杯,忽然间一仰而尽:“可岚,我赢了天下,却到底输给了你……”
……
清早。
阳台的躺椅上,周彦召穿一件墨色衬衣,微阖着双眼。在一缕缕的晨光中,他神色宁静清冷,仿佛已经睡去,又仿佛一直在宁心静听。
从阿晴的手里接过早餐,曾彤立在他的身侧,轻声说:“周先生,您昨天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过仓促了。董事长十分震怒。”
细长的睫毛倏然间抬起,周彦召从她的手中接过茶点:“他要是不震怒,我反而觉得奇怪。”
眉端诧然地蹙起,曾彤不解地看着他:“那您为什么?”
用纸巾将手指擦拭干净,周彦召淡淡看她一眼:“求婚而已,又不是真的要结婚。”
微微张开嘴,曾彤暗暗心惊:“您的意思是——”
周彦召却已经侧过脸,淡如清风的声音已有了一丝冷凝:“最近,你的问题越来越多了。”
“不是我的问题多,而是——”
曾彤沉吟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落地窗里谭惜的方向,望了一眼:“周先生,您难道没有发现吗?现在的您,跟过去不太一样了。”
“嗯?”周彦召执起银制的刀叉。
轻咬住下唇,曾彤深吸一口气,才娓娓地说来:“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