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家住在庆红巷,离平安胡同不远,纪家军的将士们不少将家安在这附近的街头巷尾,大家住得近了,等男人们出征以后,家中妇孺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巷子很窄,路面坑洼不平,离远马车就进不去了,几人从车上下来,陈队长停车等着,文笙跟着周氏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尾走。
太阳还未落山,庆红巷里已经是光线昏暗。
四下里很安静,偶尔远处响起几声狗吠。
房舍低矮,布局凌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空气里还飘着附近臭水沟的异味,周氏三人习以为常,纪南棠的手下多是穷苦出身,即使成家了,靠着两个军饷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聂家的大门也关着,里面落了栓,郑氏上前扣了好长时间的门环,才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谁呀?”
郑氏道:“聂家妹子,是我,你开下门,杜大人的夫人看你来了。”
话音方落,就听着院子里脚步匆忙,有人拉动了门栓。
大门打开,门里站了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了身粗布衣裳,头发有些凌乱,乍见外边这么多人,她脸色发白,眼睛透着小鹿一样的惊慌,道:“这,可是出了什么事……杜夫人,几位姐姐,快请进。”
说话间,聂妻看到抱着古琴的文笙,觉着有些面生,但随即她的注意力便被景杰的妻子张氏吸引过去。
聂信厚是和景杰一起去白州的,两人关系一向很好,张氏上门。叫她胆战心惊之余又多出一丝期盼:“是不是信厚写了信回来?”
张氏吱唔了两句,四人进了院子,将手里提的礼物放下来。
院子不大,收拾得很整洁。角落里晾晒着尿布,当中地上摆着水桶木盆。
洗衣石上摊了块深灰色的葛麻布料,捣衣砧丢在一旁。
不过聂妻显然是忙得没空做活,文笙刚进院子。就听着由屋里传出孩子的哭声。
聂妻顾不上招呼客人,先回屋去哄儿子。
张氏求助地望向同来伙伴,聂家这等情形,那个噩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只是少顷,聂妻便抱着儿子出来,儿子像娘,模样生得很俊秀,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眼前几个陌生人。眼眶里还含着一泡泪。
周氏和杜元朴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眼见小家伙这般可爱,心底简直软成了一滩水。
她拍拍手,引起孩子的注意,张了胳膊道:“唔,小乖乖,来。给我抱一会儿,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小孩子不怕生,趴在母亲的肩上望着周氏,将手指头含到了嘴里。
聂妻犹豫了一下,将孩子交到周氏手上,那孩子哼唧了两声,软乎乎的脸蛋儿贴在周氏脸上,张嘴打了个哈欠。
张氏借机介绍文笙给聂妻认识,算是把刚才的话题岔了开去。
其实她们几个都知道文笙过些天就要起程去白州了,军前效力也相当于为聂信厚报仇。但现在张氏生怕聂妻再问起聂信厚。白州那是提都不敢提的。
聂妻有些回不过神来,两腿发软,一位玄音阁的女乐师,竟然跟着杜元朴的夫人。还有丈夫两位军中同僚的妻子一起跑到陋巷来看她。
这意味着什么?
郑氏见她面色有异,心中悯然。一边挽袖子一边道:“妹子,你这是要做衣裳么,我来吧。”
葛麻织出来的布太硬了,穿着不舒服,所以上身前要先把它用捣衣砧捶打柔软熨贴了,郑氏在家也常干这活儿,故而一看就明白。
“不,不,我来吧。”聂妻不想叫郑氏沾手,抢在头里拿起了捣衣砧,方才低声道:“这是信厚的,准备做了捎去白州。”
郑氏双脚一下子顿住,人停在了中途,暗忖:“我真蠢,这颜色,可不是男人的衣裳么?”
小院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单调的捣衣声,和小孩子在咿呀而语。
停了停,“噼啪”两声,那是绝望的泪水自半空坠落在葛麻布上,碎裂开来,迅速将布料洇湿。
“噼啪”,又是两声。
一旁的几个女子都有些不知所措。
聂妻忍不住呜咽出声,捣衣砧一下接一下落在葛麻布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信厚他……出事了吧?都说白州战事不利,我心惊胆战,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老觉着门环在响,怕是有人来送信,街上稍有喧哗,就担心生变,他真狠心,一句话没有就撇下了我和孩子……”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周氏怀中的孩子仿佛感应到了母亲的伤心欲绝,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母子两个的哭声仿佛打破了某种禁忌,几个女人不再避而不提,郑氏张氏跟着掉眼泪,周氏小声地劝解她为了儿子要保重身体。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怎么哄都哄不好,聂妻索性抱紧了儿子放声大哭。
文笙鼻子酸酸的,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一家一户尚且如此催人泪下,白州这场大败仗死了三万人,等过两天消息传回京,必定是举国皆哀,而打了这么久的仗,白州的百姓呢,又是处在怎样的火深火热之中?
这真是民不聊生,世道何以就崩坏如此?
她苦苦寻找的太平盛世到底在哪里?
文笙在院子里找了块干净的青石板,盘膝坐下来,左手名指虚掩七弦十徽,右手挑抹。
她此时正在弹的这一曲乃是前世有“平调第一操”之称的《普庵咒》。
这支琴曲节奏平稳,带着佛乐特有的安定祥和,静虑涤心。内里有一